——扬州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戴飞出庭支持公诉一起故意杀人案 

　　　　记者 华东  通讯员 徐蓉 

　　11年前在洛杉矶发生一起命案，案发后凶手逃回中国。2017年5月4日上午，被告人李波站在了江苏省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庭上。

　　跨国命案办理难度极大，更何况，从作案到移送起诉，时隔11年。因为案情复杂，扬州市检察院两次退查、三次延长审查起诉期限，仅案件审结报告就长达60余页近4万字。扬州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戴飞作为第一公诉人出庭支持公诉。

　　大洋彼岸是不是天堂 

　　11年前，在相距11000公里的大洋彼岸，被害人高英（化名）将生命定格在了26岁。

　　再倒退6年，也即2000年初，在扬州一个街头，因为一起碰擦事故，高英认识了被告人李波。后双方交往、恋爱，于2001年10月领取了结婚证。2002年7月，两人举办了结婚仪式，月底，李波携妻子高英以职业移民的身份来到了美国。

　　在洛杉矶，李波继续做着老行当，在一家中餐馆当厨师。高英起先在当地华人超市收银，后辞职专门学习美容。被害之前，高英已着手盘下一家美容院，并缴纳了首付，距离她的美国梦又近了一步。

　　检察官在公诉意见书里这样剖析李波走向犯罪的根源：艰难的移民生活之初，是李波的辛劳让高英有了一技之长和稳定的收入。夫妻之间一方倾其所有提供条件，另一方抓住机遇立足发展。随着双方语言能力、薪酬待遇、融入美国社会程度的差距逐渐拉开，平衡被打破了。

　　语言障碍，交际狭窄，慢慢地，高英对于身在异国他乡的李波来说，已不仅仅是唯一的感情寄托，还是在美国社会生存下去的一根不能缺少的拐杖。

　　李波对于高英，却从生活支柱慢慢退化为勉强共同生活的伴侣，演变为难以有效沟通、持继冷战的丈夫。

　　从李波的角度来看：是我把你从江都农村带到美国，是我的加班加点，让你有房有车有美容从业执照，我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而在高英看来：我要更好的生活，你给不了我的，我要自己去创造。得不到想要的生活，我至少要自由。

　　2006年12月13日（美国当地时间），李波休息在家。当日下午三时许，高英回到家中，双方发生性关系后因高英收拾行李准备再次离家引发争执。其间，李波的母亲从扬州打来电话，劝和高英。但是，高英执意离婚。随后高、李两人发生激烈争吵，李波激愤中双手卡住高英脖子。高英抵抗、后退时被身后椅子绊倒，李波始终没有松手、骑坐在高英身上继续卡扼颈部致高英死亡。其后，李波将尸体装入一垃圾桶内，抛于距离住处约20分钟车程的一处公园的湖内。

　　据李波交代，抛尸后，李波朝湖心磕了三个头。

　　李波对外宣称，高英回国了。对国内亲人则称，高英在美国遭遇车祸身亡。随后李波辞去了在加州的厨师工作，另寻住处，还纹了身。李波被抓后交代，“决心摆脱过去的环境”，“原来的李波已经死了”。

　　2010年5月17日，李波离开美国回国定居并又娶妻生子。但据亲人反映，从美国回来后，李波性格变得急躁，动辄因为一些小事与母亲争吵。

　　　　横亘在中美司法之间的一道鸿沟 

　　2007年1月9日，也即抛尸近一个月后，装有高英尸体的垃圾箱漂浮到岸边。公园管理人员发现桶内竟是一具尸体，立刻报案。

　　洛杉矶警方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勘察、取证。由于洛杉矶地理纬度较低，冬季平均温度仍在10度左右，加之湖水灌进桶内，尸体已腐烂。1月19日，洛杉矶警方成功提取到尸体指纹，确认死者系中国公民高英。

　　面对妻子尸体，李波表现得伤心欲绝。此后，洛杉矶警方展开大量调查，嫌疑人被一个个排除。

　　几年后，李波因盗窃被抓，美国警方获取到与现场物证一致的生物检材，陈年命案有了新线索。2013年12月，洛杉矶警局发出协助请求。在江苏省、扬州市和江都区三级公安机关的配合下，美国警察来到死者家乡展开询问。美国警察发现，李波在很多关键问题上撒了谎。经进一步工作，美国警方指控李波在2006年12月13日至24日期间，在洛杉矶违反美国《刑法典》，犯谋杀罪和强奸罪两项重罪。

　　2014年7月16日，美国加州高等法院对李波发出逮捕令。但李波早已于4年前回到中国。

　　李波系中国公民，中国不可能将李波引渡给美国，美国警方又无法直接到中国逮捕凶犯。案件如何办理下去？

　　经中美双方协商，2014年，美国警方将案件移交中方办理，后经公安部和省市公安机关指定，扬州市江都区公安局负责具体侦办。

　　2015年9月9日，李波在扬州被抓获。10月15日，经扬州市江都区人民检察院批准，江都警方对李波执行逮捕。

　　2016年3月15日，案件移送扬州市江都区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同年4月30日，转至扬州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因案情重大复杂，三次延长审查起诉期限，两次退回补充侦查，2016年9月29日，公安机关第三次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

　　扬州市检察院公诉处处长王旭回忆，她第一次接触本案是在2013年10月左右。当时案情尚处保密阶段，只是业务探讨。“如果有一个涉外案子要移交过来，要怎么办理？”扬州公检法、乃至江苏公检法，此前都无先例可循，“简直是山一样的问题。”自称麻辣公诉人的王旭快人快语。现在想来，当时应该正值美国警方第一次来扬州之前。

　　此后，检察院提前介入，参与的中方专案组先后于2014年10月和2016年1月两次赴美，在美国警方的通力合作下，重勘案发现场，组织侦查实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美方采集的证据，转化成符合中国法律要求的合法证据。”本案公诉人之一顾学荣说。

　　比如，询问证人，中美不同的证据规则就带来了巨大差异。美方可以由一名警察单独询问，形成访谈报告。但在我国，必须由两名警察在场，才能形成合法的证人证言。中方专案组对4位关键证人做了询问笔录，并进行了全程录音录像。

　　为适应中国法律的有关规定，美方组织参加办案警员逐项签字确认所有的移交证据，提供了法医、毒化、DNA鉴定机构和人员的30多份资质证书，完成了中方对于证据转化采信的要求，为此后案件诉讼奠定扎实基础。

　　中方专案组还进行了侦查实验。前往抛尸现场和死者生前租住地实地查看，详细了解有关地理环境的位置关系，并开车多次往返两地之间，以验证犯罪嫌疑人的路径和可行性。

　　然而，且不说命案时间跨度长，凶案第一现场尚不确定，美方提供的证人证言、鉴定意见和调查笔录等，仅能够指向李波有重大杀人嫌疑，认定依据不够充分，案件侦办难度依然很大。王旭说，他们前前后后会商过11次，重中之重是确保李波口供的合法性、彻底性和稳定性。

　　合法性即取证规范，符合我国法律对证据的要求；彻底性，则要求李波不仅交代犯罪过程、动机等，也要说明心路历程；稳定性则要求口供前后一致，没有反复。“李波就故意杀人的事实共有四十余次供述、一份亲笔供词，除了前两次矢口否认，其余都如实供述，且当庭供认。”王旭介绍。

　　2017年4月19日下午，戴飞在看守所提审李波

　　　　挑难的案子给我办 

　　2017年5月4日上午，李波涉嫌故意杀人案开庭。扬州市检察院检察长戴飞作为第一公诉人出庭支持公诉。其有条不紊的示证质证、有的放矢的答辩、情理法交融的释法说理，给参与、旁听庭审的所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李波庭审中多次掉泪、认罪服法。旁听庭审的美国承办检察官利萨·库恩对中国司法机关顺利突破口供、严谨的证据展示和激烈的法庭论辩表示赞许。

　　戴飞曾经荣获全国十大杰出女法官的称号。2017年初，戴飞从盐城来到扬州，担任检察长，此案是她作为员额检察官办理的首起案件。 “挑难的案子给我办。”戴飞检察长提出明确要求。

　　论及该案的疑难复杂程度，王旭用了“首屈一指”一词。

　　与一般故意杀人案不同，这是一起案发地在美国的杀人案件。犯罪嫌疑人李波在美国作案后潜逃回中国，中美警方联手追踪直至抓获李波移送起诉，前后经过11年。该案办理过程中，涉及中美司法协助、证据形式转换、关键物证重新鉴定等诸多疑难问题。“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办案经验，环顾其他省市，几无先例可循。”

　　此外，被告人和被害人之间是合法的婚姻关系，这也增加了取证难度。“没有第三人在场，单单看留下的任何证据，都有可能得不到唯一解释，存在或然性。”王旭冷静分析。

　　面对这样一起“难”案，戴飞检察长集中用10天时间，全面阅卷，将15册卷宗、227页美方移送证据逐一审查，认真摘录关键证据30多页，提出证据补强要求16项。并重点就DNA鉴定中的一些问题，查询资料、走访专家，精心准备质证意见。

　　2017年4月19日下午，戴飞赶到扬州市江都区看守所，提审被羁押在这里的被告人李波。在三个多小时的提审中，戴飞就案发起因、作案过程、回国后生活轨迹等问题详细讯问。对于诉讼权利是否得到有效保障、对司法机关办案过程有无意见，戴飞也十分关注。

　　当得知前来提审的是检察长时，李波起初有些惶恐，以为自己罪大恶极，“领导越大，打击越重”。戴飞严肃而又入情入理地与他交流，打消其顾虑。“在办案时，我就是公诉人，与别的检察官没有两样，不会区别对待。”

　　戴飞还三次听取辩护人意见，就控辩焦点、定罪证据量刑情节、双方家人生活现状等方面深入交换意见。戴飞还充分利用庭前会议契机，解决案件管辖、非法证据排除等程序性问题。“分歧越来越少，共识越来越多。”李波的辩护律师、扬州琼宇律师事务所主任熊伟说，“我代理了这么多刑事案件，还是第一次有一把手检察长听我的意见，感到很荣幸。”

　　将矛盾纠纷化解在“诉前”，为案件顺利起诉、审判打下坚实的基础，也是本案办理的一大特点。经多次协调磋商，促使被告人亲属先行赔偿经济损失，得知被害人高英父亲患癌症晚期，立即申请被害人救助，一系列雪中送炭行为使双方达成谅解赔偿协议。

　　5月4日，法庭庭审。在示证阶段，公诉人充分运用多媒体系统，证人证言摘要宣读配合PPT展示笔录，用谷歌地图、实景照片还原案发现场，用动画演示模拟被害人生前活动轨迹、再现抛尸路线和过程。感受直观，条理清晰。

　　在法庭辩论阶段，围绕能否比照自首从轻处罚、被害人是否有过错、案发起因等量刑情节，公诉人有理有据地进行了答辩，充分发表了意见。

　　情、理、法交融的公诉意见是本案庭审“亮点”。戴飞首先围绕犯罪构成详细阐述了本案的事实证据和法律适用，针对两次庭前会议和质证中的焦点问题进行了专业化补强解读，并从三个层面剖析了被告人李波的犯罪根源：双方矛盾的起源和发展、情感变化的历程和价值观冲突、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规律。

　　最后，戴飞连问三个开放式问题，发人深省：人们该如何约束自己的行为、真正敬畏法律？人们该如何面对冲突、常常换位思考？人们该如何实现成长，把反思与面对当成必修课？

　　“大洋彼岸是不是天堂？移民人群如何构建社会支持系统、保证心理健康？本案的发生，看起来是一起家庭的悲剧，但折射出很多社会问题。本案也给人们留下了诸多思考……”

　　案件将择日宣判。

　　[办案札记]　带头承办疑难复杂案件 

　　文/戴飞 

　　我曾经在法庭从事过多年的审判工作，对法庭很熟悉，这一次我是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出席法庭支持公诉。

　　与一般故意杀人案不同的是，李波故意杀人案的案发地在美国，且该案侦破的时间费时很长。所以，该案在办理过程中面临诸多的疑难问题，包括中美司法协助、证据形式转换、关键物证重新鉴定等等。

　　这个案件因为案情复杂，扬州市检察院经过两次退查、三次延长审查起诉期限才将此案审查终结，向扬州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仅案件审结报告就长达60余页近4万字，可知该案的疑难复杂程度。

　　为了这一次出庭支持公诉的顺利进行，首先我用了十天的时间进行了全面的阅卷，将15册卷宗及227页的美方移送的案卷进行摘录梳理，认真梳理出20余条出庭意见，通过听取辩护人意见、庭前会议的契机与辩护人进行充分的沟通交流，就案件管辖、非法证据排除等程序性的问题达成了一致。

　　比如，一开始辩护人提出该案涉及被害人的隐私，应当不公开开庭审理此案。我们指出：这一案件是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对被告人李波提出指控，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不属于不公开开庭的范围。当然，为了保护被害人的隐私，公诉机关对于涉及到被害人的隐私部分的证据，在庭前会议中进行了展示，并未在庭审过程当中过多涉及。辩护人最终也接受了检察机关对该案应当公开开庭的意见。

　　为进一步完善和固定起诉书指控犯罪事实的证据锁链，我带领办案小组查询资料、走访专家，针对辩方提出的DNA鉴定中“ID试剂盒并非针对华人”“较低估算值能否支持同一性认定”以及“尸检报告中或然性描述能否得出必然性结论”等专业性问题，精心准备质证意见。

　　在开庭前几天，我专门去看守所提审了被告人李波，根据被告人李波近期的情绪状态，适时调整庭审时的讯问方式。

　　总体而言，这一次开庭效果还是比较好的。在庭审调查阶段，采用多媒体示证系统进行示证。这样的示证环环相扣、条块清晰；同时借助谷歌地图、实景照片还原案发现场，用动画演示模拟被害人生前活动轨迹、再现抛尸路线和过程，以一种直观生动的方式模拟还原案件全过程，所以整个法庭调查过程显得缜密流畅。在法庭辩论阶段，围绕辩护人提出的几点意见，有理有据地进行了答辩，充分发表了检方的意见。

　　当天参加庭审的旁听人员反馈，“情、理、法交融的公诉意见是这一次庭审的亮点”。这个我们也是在事先做了大量的准备。因为情理法交融的庭审意见，剖析阐述犯罪起因深入透彻，被告人李波庭审中多次落泪，当庭承认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言辞恳切。旁听庭审的美国承办检察官利萨·库恩也表示赞许。

　　自从去年11月1日实施新的检察权运行机制以来，扬州市两级院严格执行上级检察机关关于入额院领导直接参与办案的要求，规定所有入额院领导必须从阅卷、收集证据、讯问询问、制作文书直至案件办结全程直接参与办案，并加强了对入额院领导办案的量化考核，有效推动司法责任制改革真正落实落地。截至目前，两级检察院46名入额院领导已经全部开展直接办案。今年以来，全市入额院领导共办理各类案件180件。作为扬州市院检察长，我也在此表个态，全市入额院领导要带头承办疑难复杂案件，并且要作为常态保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