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草记
2018-05-21 10:02:00  来源:扬州晚报

  

  ■汪向荣

  疾速而粗砺的“嗡嗡”声响起,又一轮割草开始了。青涩的气味如血腥漫流、弥散着,成兵团的野草被割首斩腰。与壮烈献身者形成反差的是:园艺工人长衣大褂、包头裹脑,全副武装像战场上探雷的工兵。草地里埋有“雷”吗?工人说:不严密防守,草屑粘到颈里,粘在肉上,飞入发丛,奇痒无比……这也许是野草对受到攻击的强力反制。

  我与野草的直接搏斗发生在枣林湾。庭院翻整、覆土之后就赶紧用草坪铺装,以为从此能够一劳永逸,坐享“春来草自青”的可餐秀色。可是一冬过后,和风率先唤醒的却是若干野草,它们从草坪空隙之间挺身而出,如同潜伏已久的抗议者,举旗发声:这里是我们的故园。主导示威的那种植物比较熟悉:野蒿。是《诗经》“呦呦鹿鸣,食野之蒿”的原始物种,也是苏东坡“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中蒌蒿的同类。对于这种根植于汉字上千年的原住民,我们却不得不大开杀戒。杀器是日本精工镰刀,锋刃飞快,所向披靡,片刻之间,被齐腰割断的植株就横尸遍地,苦涩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庭院。如果就此认为成功“平叛”了,那就大错特错了。路过的老农劝告:这样除草没用的,必须在下雨后,趁土质松软,一株株连根拔起。

  对于野草,机械和工具割刈看似高效,其实只能让人陷入尴尬和迷惑。事实证明,镰刀和除草机将“草发”剪短后,恰恰为迟到和后来者腾出了更多的超越和居上的空间。而随着夏季到来,气温升高,雨水增多,又一批换防者已接踵而来:豚草、竹柏、山芥、大狼把、刺苋、六月雪……它们横扫土地的每寸间隙。砖缝中冒出车前子,石隙里衍生出青苔……它们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满眼葱茏,遍地青翠,面对野草强大无度的生育和扩散能力,人的体能、智能近乎无能。

  野草称霸荒原的事实背后,是空间和时间赋予它的坚韧无比和自由无羁。长江入海口一万年前还在现在的宁镇扬一带,沧海桑田的变迁中,数不胜数从上游夹带而来的种子残留在层层叠叠的地质夹层里,一旦遇上风雨浸淫,拓荒开采,它们就会被重新唤醒。特别是像枣林湾生态园这样的丘陵山区,低丘、湿地、湖塘、森林交错,岗、塝、冲地貌多样。辽阔、纵深,为野草的传播提供了更多的通道和舞台。风吹、雨降、水流,飞禽、走兽、游鱼乃至穿越腹地的铁轨、高速公路,无一不是草籽的传播媒体。尤其是越来越多的都市休闲客,他们有着天南海北的周游经历,背包里、口袋里、鞋底上,寄居着各地的草籽。外来物种无边界、无国界的流浪,事实上一直追随着人类的迁徙。

  真正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负责割草的园丁恰恰是草籽的最大携带者和传播者。因为除草的过程,正是那些带着黏质、飞絮、倒钩等十八般暗器的草籽,溅到颈里,附在肉上,飞入发丝,藏入鞋底的过程。更极端的个案还有:一颗小小豆子潜藏于患者耳朵深处,发出了嫩芽。那么如果我们知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哲理,还能指望貌似可以“断子绝孙”的除草剂消灭野草吗?

  编辑:边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