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其实早就认出了他。

　　上车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二十多年不见，他变化挺大的，毕竟时间不饶人。这些年他应该会有些内疚吧，那瘦削的双颊，眼镜背后憔悴凹陷的双眼，都显示出苍老与疲惫。他看着窗外，胸口起伏着，是在冥想还是在回忆？原平觉得有点心酸，但还是不想原谅他。

　　那一年地震发生时，原平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地震来临的一瞬间本能地想要寻求大人的帮助。地震太猛烈了，他先是叫喊，然后是昏迷。醒来发现自己受了伤，虽然并不严重，但伤口很疼，而且周围都是呻吟声，他怕极了。

　　幸好他们很快被人救出来。原平看到他来了，他穿着白大褂，和一群白大褂一起。他也看到了他。原平以为他会过来，他像是要迈步往这边走。

　　突然，一个小女孩因为疼痛呼叫了起来，他一听到就奔了过去，帮小女孩清洗包扎，接着是旁边的老人……他再也没朝原平这边看，另一个白大褂为原平作了包扎。

　　一次余震毫无征兆地发生了，破坏程度相当大。原平和他之间的距离瞬间被粉尘和尖叫声隔离开来。等原平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转到一个陌生城市的医院，妈妈守在床边。

　　妈妈不想谈他，也让原平不要提。原平能理解妈妈，因为心里也有恨意。怎么能不恨呢，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走过来？他是最该为他包扎伤口的人。从此以后，每当有人询问，原平都会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没有父亲。如今，原平长大成人，有份好工作，谈了女朋友，结婚在即。要不是单位有个进修班开在这里，他是绝不会回到这幼时生活的城市的。

　　原平在后面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移开目光。这城市已然陌生，再也找不到当年的记忆，他能找到吗？原平不由自主地想着。

　　“嘭”的一声巨响，剧烈的碰撞，车子侧翻过去。原平用双手牢牢扣住座椅，等车在一片哐当声中安静下来，发现自己除了几处擦伤竟然什么事也没有。车里一片狼藉，很多人都有伤，还有人被甩出车外。原平奋力爬出车子，和几个路人一起将伤员从车里往外抬。

　　他呢？原平心里咯噔一下，左右张望，见他仰躺在几米外的地上，头上殷红一片，胸口急剧起伏，人还是醒着的。

　　突然，原平想起自己的身份，大声喊道：“我是医生，请大家不要慌，也不要乱动，在救护人员来之前，我来帮大家处理！”进入工作状态让原平镇静下来，而他的话也起到了很好的镇静作用，车里车外的喊叫和呻吟声小了一些。

　　他向原平这边看了一眼，胸口起伏得更剧烈了。原平很想过去检查一下他的头，那一片殷红让人担心。步子还没迈出，一个中年人喊道：“医生，你是医生吧。我胳膊太疼了，你快来帮我看看！”原平立即循声而去，帮那人简单固定手臂。接下来还有很多伤员，原平在路人的帮助下一个个进行处理。

　　直到120赶到，原平也没能走到他身边。有那么一瞬间，原平甚至忘记了他。

　　所有伤员都被送到医院，原平去病房看他。他伤得不轻，又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急救，治疗会比较麻烦。

　　他们两两相望，原平说：“对不起，你当年的选择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