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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房四叔与“画中人”
2021-02-01 16:58:00  来源:检察日报

  毕业工作后,去看望的,多是高中或大学时的老师;笔下回忆纪念的,也多是这些老师。就因为,是中学老师把我们送进了高校;是大学老师,把我们送入了工作的门槛。几十年来,走进我梦境的,却多是小学老师。可能缘于初入校门的深刻记忆,更因了疏远小学老师的愧疚与不安。起码,我是这样的。

  五岁那年,我抱着石板,娘给我提着小板凳,进了与我家一墙之隔的才爷爷家。那两间北屋,坐满了近二十位大大小小的孩子。这就是村里的半工半读学校。半工半读班的唯一老师,是对门的房四叔。房四叔临朐一中毕业,长得白白净净,做事干练利落,虽只有十七八岁,教学却很有一套。我入班时,拼音已学完,开始学识字。印象最深的,是学那个“心”字。“半边锅子炒豆粒,炒了仨,蹦了俩,剩下一颗在里边耍。”记住了老师的口诀,再写那个“心”字,尽管不周正,却不再丢胳膊少腿。四叔不只教书,还教我们画太阳、月亮、星星等简单的粉笔画;领我们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这很好玩,半工半读学校吸引了众多的孩童们。四叔课下还为我们剃头。原先,我们的头发都是母亲拿剪子剪,剪得一层一层像梯田,四叔开始用上理发铺里的推子推头,很新鲜,很好奇。一推头,好疼,四叔借来的推子不快,还夹头发,直推得我们龇牙咧嘴。有个小叔,轮到给他推头,吓得噌噌爬上高树,喊不下来,课也不上了。

  半工半读班的孩子们,年龄大小不一,有的相差五六岁。皮孩子,皮孩子,疯起来,上墙爬屋,上捅天,下砸地。有年长的姑姑,背后喊四叔的小名,四叔听了没恼。我和玩伴子山小叔,很眼馋老师的彩色粉笔。就偷偷捅破老师睡觉的窗纸,拿木棒夹出盒里的红黄绿彩笔。做了亏心事,夜里老做噩梦,我俩便去向四叔坦白。还没等说完,四叔呵呵一笑说:早就知道是你俩干的好事,拿的都是我剩下的半截粉笔,也就没批评你俩。难道四叔是神探?其实,我俩偷了彩笔,在胡同里墙上乱涂乱画,自然暴露了。

  不只偷摸过四叔的粉笔,我还给他下过“地瓜”(告状)。四叔喜欢弹弓打鸟,还手起鸟落,打的都是糟蹋粮食的麻雀。四叔前边打,我们跟着后边捡。他家嫲嫲(奶奶)把麻雀剁碎了,煎的肉饼馋煞人。后来,四叔买了气枪,打麻雀,也打喜鹊、啄木鸟,甚至在我家西园打下了夜猫子(猫头鹰)。那时的农村,夜猫子是不祥之物,不敢惹的。我偷偷报告了我嫲嫲,我嫲嫲又去找四叔的娘,结果,四叔被他娘狠骂了一顿。直到工作后,我才把下“地瓜”的事跟四叔作了检讨。四叔说,不怨你,夜猫子捉耗子,是益鸟,不该打的。这就是宽宏大量的四叔老师。

  第二年,半工半读班搬进了村中传善家的北屋。站上讲台的,是齐耳短发,扑闪着黑葡萄眼睛,启唇便笑,小虎牙白得发光的俊俏女老师。“日月水火,山石田土,人手足口,骡马牛羊……”开学第一课,随着老师清脆甜美的嗓音,我一天竟学会了两页的课文。回家背给娘听,惊讶得娘合不上嘴。“你大姑还真中”,从娘的赞叹声里,知道这女老师是我同村的大姑。大姑长得好看,好看得像画里的人儿。

  终于正式上一年级了。当我们十几位相差四五岁的“老少同学”走进教室时,惊喜发现,“画中人”又成了俺们的班主任。“画中人”点名我当班长,同学们一阵噼里啪啦。我心里发怵,年龄小,个子矮,光学习好能管得了谁?但一想,有老师壮胆,还有学芝、桂英那些高个子长辈同学在背后撑腰呢。

  班长,不光学习要好,还要事事带头。头节劳动课,就给我了个下马威。去村南庙后坟地,搬坟砖修水渠。那比当今的红砖大一半的青砖,我拼出吃奶劲儿一次才搬三四块,而那些大同学能搬五六块,他们便不时讥笑我。“画中人”说,有本事,跟班长比背诵毛主席语录,谁比得过他谁有种。结果,在我的朗朗背诵声里,那些总瞧不起我的“大洋马”同学傻眼了。他们哪知道,我家珍藏着本六十四开的《毛主席语录》,还有一本《毛主席诗词》,父亲每次从老远的学校回家,总会教我背上几段。

  学校放学,我负责集合队伍。“立正,向右看齐,稍息”,“画中人”示范得有板有眼。而我往队伍前面一站,同学们却乱哄哄,说笑不止,有的高年级女同学还在队伍里边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边朝我挤眉弄眼。“画中人”发现后,就站进学生队伍,跟同学们一起唱歌,给我打气。

  二年级时,班里发生了件大事,气坏了“画中人”老师。那是夏天午后班睡,大家卷缩睡在长条木板搭的课桌上。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我一骨碌爬起来,看见跑走的是“画中人”老师。我跟进老师办公室,却见她趴在桌上嘤嘤地哭,膀子一抽一抽地,显然受了大委屈。这吓坏了我。原来,是她进教室查午睡,有大龄同学,将熟睡在门口男同学的短裤用木棍撑起来……这样的恶作剧,分明是在羞辱老师啊!

  后来,两个搞恶作剧的同学被揭发出来。女同学弄来一只“八角毛子”,偷偷抹在那个领头同学凳子上,那男同学屁股肿了,疼得直蹦高,哭着回了家。惩罚了“恶棍”,我们去报告“画中人”老师。当听说我们惩罚了那个捣蛋鬼,非但没受表扬,我还挨了她一巴掌:怎么能这样?你是班长啊……

  往事如烟。转眼,几十春秋。每次回老家,走进那熟悉的街巷,总会浮现出老师白白的虎牙,白皙俊俏的笑靥。前些年,我们的“画中人”因病走了,但她那甜美迷人的微笑,永远定格在心中。

 

  编辑:吴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