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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姨
2022-04-22 10:42:00  来源:检察日报

  张姨如果还在世的话,该有一百多岁吧。

  儿时记忆中的她安静慈祥。我们这些小孩总爱到她那排平房去玩,她住的房子独特,木质老屋,虽然外观布满灰尘、四壁斑驳,但房屋主梁、支梁、柱子及门窗却未见虫蛀、霉烂。不仅如此,屋里的柱子在强光照射下泛出虎皮纹金光,且有香气。屋外面还用泥墙白石灰作了粉刷,屋子背后是棵苍郁茂盛的大樟树。

  那个时候,张姨和丈夫张爸,及他们的龙儿就住在这里,屋子里及庭院四周总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张姨在那特制的小灶上煮饭炒菜,有时弄点好吃的给我们这些小孩吃。张爸那个时候在村里种菜,上面来了什么干部检查工作,张爸负责炒菜招待。

  有一次,我们这些小孩跟随张爸,看他弯腰伏在村外那口井水塘边,用渔网网住那一条条从干涸的水库里放进来的大草鱼,然后拿回家,由张姨做给干部们吃。

  那可是新鲜的牙祭,馋得我们直流口水,而这个时候,张姨总不忘给我们舀上一些,或从自己家中拿些糖果出来分给我们吃。

  记忆中的张姨总是安详地坐在门口的竹椅子上,端庄贤淑,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那个时候,书对于全村的人来说是陌生的,村里没几个人识字。她心地善良,逢人总是和言善语。看见我们这些小屁孩在追追打打,总是深情地一瞥。

  长大后,对张姨的身世我渐渐熟知。她是富家小姐,解放前毕业于省城女子师范学校,少女时代的她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穿漂亮旗袍,喝名贵参汤,后来做过老师;而张爸家里是印书的,为人和善。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张姨有个在国外的侄子千里迢迢赶到我们这个小山村,专程看望年迈的姑姑。他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姑姑张姨,年轻时在南昌读书,是个美人胚子,富有青春朝气,吸引很多男生追求,并且到北京参加过学生运动。而他自己则在成都一所炮兵军校读书,抗战时期曾击毁日军多架军用飞机,解放前去了台湾,一别四十载。

  张姨终生未育,龙儿是张爸与前妻所生。龙儿读了高中,在供销部门做会计,因为女朋友跟他分手嫁了别人,龙儿受不了打击就变成了疯疯癫癫,时常傻笑,爱唱《东方红》。张姨张爸四处求医无果。

  张爸死后,张姨为疯儿子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有时还带着龙儿下地种菜,母子俩相依相靠。龙儿病情时好时坏,一旦发作,就乱喊乱叫,还光着身子到处乱走,张姨则抱着衣服在后面喊着追他,一群小孩跟着看热闹。村里唯有海泉能制服龙儿,海泉膀大腰圆,是村里的“凶神恶煞”,龙儿怕他,因为海泉会用绳子将他绑坐在凳子上,喂药给他吃,过后,龙儿就安静下来,不折腾了。因此村民称海泉是专治精神病患者的“医生”。命运多舛,一个冬夜,龙儿从床上翻滚到地上,竟不治而亡,才五十来岁。

  张姨白发人送黑发人,抱着龙儿哭得稀里哗啦。晚年的张姨一个人过日子,垂暮之年竟也疯呆了,经常一个人莫名地呼唤着龙儿,声音在村里、山谷中盘旋。在孤独中死去时,张姨八十多岁。

  去年我专程回了趟老家。张姨所住的平房早已倒塌,地上长满了杂草,那棵老樟树十多年前就已不在,被人锯掉了。而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地会浮现出张姨的身影:高挑挺直的腰身,一身干净的粗布褂子,慈祥的笑容,坐在竹椅子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静静地看着书……

  编辑:吴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