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话叫作羊奶子的植物,学名是披针叶胡颓子,就我从小和这类植物打交道的经验看,其显著特征是小灌木、皮实、好活。羊奶子树没有顶高大的,它扩张势力范围的方法是一条根上生起一大丛来。如果四周没有高大乔木和竹林围裹,它可以十数年都维持一大丛的样子生长。人从少年到了中年,走到当年吃个半饱的荒地里看,羊奶子树还是那样子,没准儿一大丛中间的植株还是你幼年爬过的。
羊奶子树最怕大树遮阴,只要旁边大树起来了,羊奶子树马上就病怏怏的,结的果不说又小又苦,还总青着。阳面的也许都过季了,林阴下的青果还是那样挂着,不需多久又无声息地落完了。这样的树上你是看不到春天的,遮个三五年,树也就慢慢死掉了。
羊奶子果是名副其实的春果,红得比樱桃还要早些,四月中旬就已经登熟了,小指头大的通红透亮的果实,外形像山羊的奶头,红得发暗。羊奶子树的果实很有特点,视树木而定:同一片区域里有些树结的就很甜,有些树结出来的就发苦;结甜果的树年年结的都是甜果,丰年荒年的区分只是果品外形,结苦果的树就总结苦果,再风调雨顺也不成。小孩子分辨果子好坏,笨的摘一把就往嘴里喂,咽下去的是甜的,“呸呸呸”直吐口水的就是苦的;聪明点的看鸟,远远地看见鸟飞进飞出的准甜。
羊奶子树叶粗糙如砂纸,带着细小绒毛。花也没有看头,它开小米粒样的白花,花味浅,花期极短,一两天就全看不见了。但是果实一成熟就全不一样了,红彤彤一大丛,热热闹闹,论观赏性比深秋的枸杞还要好。只是果实成熟后挂不了几天,一场春雨就能打得七零八落。
羊奶子果是孩子们的最爱。成熟后的羊奶子果皮极薄,丢一颗进嘴里,舌头一顶就整个地在嘴里炸开,甜味弥漫,孩子们幸福的眼睛眯成月牙状。不过这样的细品不是吃它的好方法,要摘一大把塞进嘴里,一颗又一颗羊奶子果不分先后在嘴里炸开,将春天的甜美和芬芳留在齿颊,咕噜一声咽下去,从喉咙口到胃里一路留香。我记忆里最好的吃法是在路边摘两大片水窟窿叶,前后交叠做成斗笠状,摘一“斗笠”的羊奶子果坐到路边仰着脖子往嘴里倒,很过瘾!然后戴上水窟窿叶的斗笠,跑进明媚的春光里。又吃又玩,让人觉得春天真好,阳光真美妙。
羊奶子树是野树,过去也没人专门栽培,走在路上遇着了,大人小孩都伸手拉过枝条,摘几把解解春天勃发的馋意。“果实本天成,妙嘴偶吃之。”这样率性率真的吃法让人开怀,也让人怀念。
羊奶子果实变了,不过,变的大概不是它的味道。近年来每到羊奶子果成熟的季节,经常能在朋友圈里看到主推它的文字或视频,什么“长寿果”“养生果”的标签跟着就出来了。嚯,可了不得!又是平喘、活血、止痢,又能用于治疗跌打损伤、痔疮,简直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还能。在各种吹嘘下,羊奶子登堂入室,开始有人专门种植了。对种植这件事,我是举双手赞成,但是不希望它被神化。羊奶子果如果成了什么都能治的“万能果实”,那我再回忆这份野趣还能有多大的意思?其实本就是普通水果,只是稀奇点。困扰羊奶子果推向更大市场的因素,从来不是什么奇特功效尚不为人知——是因为羊奶子果皮太薄,经不起长途运输,轻微一颠簸就烂了。
我的家乡山货很多,具有开发价值的也不少。什么五味子啦,八月瓜啦,沙瓜啦,都是极具地域特色的稀罕物,但制约它们进一步为吾乡乡民增收的因素还是在口味、保存和运输上。以羊奶子果来说,青果时就摘下,倒是容易解决保存和运输的问题,可是人工催熟的羊奶子果又苦又涩;制成果酱又牺牲了口感。
“坐见茅斋一叶秋,小山丛桂鸟声幽。不知叠嶂夜来雨,清晓石楠花乱流。”羊奶子红了,樱桃黄了,石楠花快开尽了,一个季节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