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前看书,不知不觉已是傍晚。
太阳已经落下,远处吕梁山上的天空成了橘红色,成了豆青色,成了淡墨色,延绵的山脉一点一点浸没在了夜色中。山下的灯光亮了,那是同处晋中盆地上的另一座城市。起身开窗,夏天的风吹了进来,温暖却不燥热,不禁想起了《诗经》中的那句诗:“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让人想起故乡的傍晚,想起那些年晚风吹过的夏天。
那时候的夏天是酸酸甜甜的。记不清哪年哪月开始,村子里的打麦场边上建起了蜜饯厂,说是厂,现在想想不过是个大点的作坊。从夏天开始,厂子里就忙碌了起来,做杏干、蜜枣、红薯干,整个山村被一层甜蜜的气味包裹起来,久久不能散去。年轻时候的母亲每天都要到厂子里打工,一天可以赚5元钱。夕阳西下,放学回家,我会把家里的朱红色椅子从堂屋里拖出来当书桌。坐在小凳子上写作业,太阳的余晖映得朝南的墙壁闪闪发亮,院子里的青杠树在南风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山喜鹊、麻雀、黄鹂鸟在枝头跳跃着,婉转的歌声伴着黄牛的哞哞声成了一曲交响乐。
过不了多久,顶着一头汗水的母亲就会回到家里,匆忙地烧火做饭,柴草在炉灶里燃烧后化作了一缕缕淡淡的轻烟,盘旋着冲到了天上。少不更事的我不在意母亲是否辛苦,眼睛被桌子上的几块杏干或者红薯干吸引。金黄色的杏干是酸甜的,深红色的红薯干则是坚韧而又甘甜,含在嘴里很久才会变软。现在在超市里,红薯干或者杏干仍然琳琅满目,却再也找不回少年时的味道。
那时候的夏天是吵吵闹闹的。“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写完作业,时间还早,平整的打麦场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高高的麦垛是天然的大滑梯,爬到垛顶上再滑下去,松软干净的麦秸自会稳稳地接住每一个孩子。再大点的孩子就可以骑自行车了,那时候是清一色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受电影《平原游击队》的影响,不少孩子都学会了双手撒开车把却能娴熟地在人群中穿梭自如……
有时候,傍晚正好赶上一场大雨,孩子们就相约着到树下找知了猴,那是蝉的幼虫。知了猴的洞一般在稍微平整的泥土地上,有拇指般粗细,虽然洞口的那层土很薄,但是再大的雨似乎也只能冲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并不容易被发现。寻到了洞口,小心地用树枝挑开洞口还未垮塌的土层,知了猴的眼睛在黑乎乎的洞口里闪闪发亮。当树枝伸进去的时候,这些小东西用两只钳子抓住了树枝,轻轻用力,顺着树枝就被拔了出来。抓到的知了猴挂在蚊帐里,第二天就成了黑色的蝉,也许是早产的缘故,它们大多不会飞也不会叫,但也正是这些蝉,乡下孩子的夏天也就圆满了。
离家岁月久,这几年在夏天回家探亲,即使遇上下雨,也不再能找到知了猴了,不知道那么多的蝉去了哪里。
那时候的夏天是星空璀璨的。吃完晚饭,仿佛约好了一样,家家户户都会到屋顶上纳凉。被风吹得干干净净的屋顶上还留着夏日余温,铺上一张凉席,躺在上面就能看到带子一样的银河,勺子一般的北斗七星,还有腰间有三颗星连在一起的猎户座。“三星朝南,就要过年”,想象着过年时能吃到肉馅饺子和加了排骨的大锅菜,岁月也就美好了起来。有时候蚊虫多,大家就点着早年用蒿草编好的火绳,点点火光与天上的星星呼应着,蒿草的特殊香味让蚊子远远地躲了起来。
听老人们讲古,说起村子正对着的马山上有一块石碑,上面写满了古方;说起村南的杨树林里有一座石屋,石屋里有一座石槽;说起有一年村里大旱,山峪里的水库中爬出了一只百斤重的甲鱼,等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踪影;说起东汉的刘秀曾经藏在一个水井里,井口落着的白鸽让他躲过了一劫,这个地方就是离我们不远的白鸽井村……
说起这些,这座小小的村庄在这一个个小小的故事中变得神圣起来,朦胧起来,如同得到庇护一般,每一个人都甜甜地睡去。
(作者单位:山西省平遥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