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我初入“检门”不久,便有了一个新头衔——书记员。每当外出办案,我就拎着一只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不紧不慢地跟在案件主办人身后,像一个跟班的伙计。
记得有一天正在上班,科长叫我去他办公室,递给我一个已经开启的信封,说里面有个举报材料,需要下乡去核实一下情况。原以为只是让我去配合工作,谁知科长说其他人都在忙着办案,让我自己一个人下乡,到乡里找领导给安排一名干部协助开展工作。也许是习惯了平时的辅助办案,猛然一听是要我一个人独自去核查案件线索,我顿时就有些慌神了。本想大起胆子问一下能不能安排其他人去,但从科长的语气中听得出来,这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接受任务后,我便提前到车站去买第二天的车票,却被售票员告知,因持续降雨,乡村公路塌方,我要去的地方班车已经无法直达了,中途下车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步行。任务在身,也只有边走边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坐上了开往乡下的班车。清晨的山里格外安静。沿着崎岖的乡村公路,破旧的班车一路摇晃着,就像老牛一样喘着粗气,最后停在了一个集镇上,司机说前面塌方公路不通,班车只能到这里了。
下车后,我一脸茫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到街头一家小食店问路,正在炕饼子的伙计很热情,说我要去的地方还有二十多公里,前几天连续下大雨,路上好几处地方垮塌,大小车辆都没法通行。无奈之下,我买了几个饼子带上,独自一人开始步行前往目的地。
夏季的太阳火辣辣的,刺眼的阳光照得人有点头晕目眩,没走多远就汗流浃背、腿脚发软了。到了一座山脚下,我看见几条蜿蜒曲折的上山小路,因担心迷失方向而不敢走,只好一直沿着盘山公路走,一路上边走边歇,饿了就啃一点干饼子,渴了就喝几口山泉水。经过几个小时的艰难行走,终于到达目的地。
山区的夏天,是一个任性的季节,天气就像细娃儿的脸,说变就变。下午的天空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傍晚时分就阴云密布,随后便开始下雨。乡政府的客房比较简陋,一只电灯泡吊在屋梁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再一次把举报材料反复看了几遍。根据材料中反映的具体问题,对涉及的相关人员进行梳理,按照由小到大、由外及里、由次到主的思路,逐一对需要调查了解的问题、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和应对策略进行预判,然后详细列出长达十几页的调查提纲。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时间已近凌晨一点。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阵阵狂风,黑暗中雷鸣电闪,如同怪兽在夜空中撕咬哀鸣。躺在客房的木板床上,我丝毫没有睡意,想着第二天将要开展的工作,一夜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乡民政助理员老杨就来到客房楼下。简单交谈后,我们便冒着小雨开始进村。老杨是乡里安排的向导,负责带路和帮忙找人,了解情况、制作笔录和查看账目、收集资料,自然都是我的事情。每到一个被调查人的家里,在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后,我都按照事先拟好的提纲进行问话,边问边听边做笔录,直到宣读笔录、签字捺印后,心里才长舒一口气。
那时乡下的路全都是土路,几天连续降雨,许多地方都出现山体滑坡。一些羊肠小道垮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穿过山林绕道而行,一路上手脚并用、连爬带走,好几次不小心踩在松动的石块上,险些滚下山坡。每经过艰险路段,几乎都是胆战心惊的,常常被吓出一身冷汗。
经过几天的紧张工作,我完成了对举报材料所反映问题的核查,准备返回单位。那天上午,我正收拾着东西,突然听见汽车的喇叭声。我从客房窗户探出头去,竟然看见院里那辆上黄下红的囚车出现在街头,但我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声,囚车就消失在小街的拐弯处了……唉!
既然与囚车无缘,我便打起精神,再次步行二十多公里去赶班车。后来才知道,经过抢修,公路上几处垮塌的地方已经可以勉强通行小车,单位的车刚好送人下乡返回,但司机不知道单位有人在乡里,让我梗着脖子望车兴叹了好久。
回到单位后,我抓紧时间整理材料。开始草拟调查报告,逐一叙述调查所涉及的问题,重点对证据情况进行分析,最终形成了信访举报问题失实的结论。随后,对调查报告反复斟酌修改,又工工整整地重新抄写一遍,最后才正式送给科长审核。
推开办公室虚掩着的门,见科长正在跟几个同事商量工作。在听取调查情况汇报后,科长接过调查报告仔细看了起来,同时还翻阅查看一些证据材料,并时不时地问一些细节。随后科长在报告上签署意见,叮嘱我把所有材料装订后交给内勤存档备查。
我刚退出房间想关上门,就听见科长的大嗓门:“这个材料反映的问题成案率不大,所以专门交给这个小伙子,让他去‘单飞’一次,就是要让他去练一下胆子。大家以后对年轻人也要多给任务、多压担子、多教方法,只有多锻炼,才能尽快学会独立办案。”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安排我一个人单独下乡的真正目的啊。
(作者单位:陕西省镇巴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