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之人
2017-01-18 16:50:00  来源:扬州检察院  作者:徐蓉

   总有一些时候,你会对镜中之人产生过疑问吧?特别是当镜中之人看着还是如此的平庸普通。

  当然,也有人颇以自己的赋形为满意。据说,隋炀帝游江东,在江都时曾“揽镜自照,以掌加颈,对萧皇后说:‘好头颅,谁当斫之!’萧后惊惧,掩面伤心,隋炀帝倒也想得开,抓起一觥酒一饮而尽,说:‘贵贱苦乐,互相更替,有什么值得忧伤的。’”不久之后,隋炀帝被宇文化及所杀。

  许多的历史记录,可以当作故事来看看。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算得上是一个潇洒的故事。其中,有人与自己的疏离,这也并非个别体验。站在自身之外观察自己,其实颇有意思。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是以第一人称写成的作品。在第三卷《盖尔芒特夫人家那边》里面,写“我”去镜子屋饮酒,有这么一段:“我到镜子里去寻找这个饮酒人。突然,我看见他了,是一个相貌奇丑的陌生人,他也在瞪眼瞅我。酒醉使我心情酣畅,也就顾不得厌恶镜子里的丑人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挑衅,我给他扮了一个微笑,他也还我一个微笑。我在这一刹那的感觉那样强烈,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了,我唯一忧虑的,也许就是担心我刚才从镜子里看到的那个面目狰狞的‘我’会很快死去,担心在我人生的旅程中再也见不到这个陌生人。”

  普氏自己的形象其实颇佳,这一点有许多照片、画像、友人回忆为证。不过,我们都知道谁都会有嫌弃自己的时候,这一具皮囊用久了谁都会厌倦。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自怜,因为“生而为人”的不容易,我们需要与镜中的这个陌生人达成和解,成为一体。

  读过张爱玲作品的读者,可能和我有同样感受:张爱玲对自己的长相不很满意或者说不够自信。可能是因为其母亲黄逸梵长得太过美丽,让她有了压力。母亲的美丽,对于敏感早慧的张爱玲而言,既是精神的引领,让她很早就领会到美;却也是精神的压迫,她会焦虑于自己本身是否具备美。面对一个要求甚高的母亲,她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寻找到自己的立身凭据。

  所以,《小团圆》里面有一段值得一记,当九莉要还母亲蕊秋两条小黄鱼(二两黄金),蕊秋执意不收,九莉坚持要还“反正只要恭顺的听著,总不能说她无礼。她向大镜子里望了望,检查一下自己的脸色。在这一刹那间,她对她空的眼睛、纤柔的鼻子、粉红菱形的嘴、长圆的脸蛋完全满意。九年不见,她庆幸她还是九年前那个人。”在这一刻,九莉完全接受了镜中的自己,虽然这同时几乎意味着与母亲的一种断绝。

  是啊,不管是美是丑,我们似乎最终会与镜中之人达成和解。说到底,没有谁(即便是母亲)会像镜中之人一样对我们始终如一,如影随形不离不弃。镜中之人,它是你我的寄身之所,或许还是可能的灵魂的摆渡之舟。

  在我看来,有许多人比隋炀帝对自己的赋形更为潇洒,王小波算得一个。不少人喜爱王小波的文字,喜爱他的人不会觉得王小波长得不够好看,虽然李银河希望他们俩都长得更好看点儿。

  王小波本人对其外表看得甚为淡然。他在写给李银河的信中说:“静下来想你,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以前我不知道爱情这么美好,爱到深处这么美好。真不想让任何人来管我们。谁也管不着,和谁都无关。告诉你,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即便不美,有了这份潇洒,倒也平添风度。几千年后的如今,大概没有谁会真的在意苏格拉底、柏拉图、莎士比亚的长相。那时的镜中之人,如今被关注的是他们灵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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