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谁说心中藏着一只老虎,谁也不会当真。可印度尼西亚作家埃卡·古尼阿弯的长篇小说《人虎》,讲的就是一个借胸中之虎残忍行凶的故事。《人虎》实际上是一种民间故事的现代变体,作者埃卡完全继承了本土民间故事的精髓:无名小镇,异域风情,情节缠绕于日常生活,鲜明的惩恶扬善之意。埃卡成为印尼首位入围2016年布克国际奖长名单的作家,《人虎》完全可以代表印尼当代文学的较高水平。
“马吉欧杀死安沃尔·萨达特那天傍晚,凯雅·加罗正满心喜悦地侍弄着他的鱼塘。”小说以此句开篇,一桩出人意料的凶杀案迅速打破了乡村小镇的宁静。马吉欧居然咬穿了萨达特的喉咙!血淋淋的行凶现场,令邻居们不由自主地想:杀人的方法千万种,本可以用刀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动嘴咬?虽然死者萨达特游手好闲,但马吉欧却是镇上最年轻、最有前途,连打架斗殴都不会的好猎手。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这等深仇?为了破解内心谜团,读者唯有听作者埃卡如说书人般娓娓道来。
马吉欧的确有异于常人之处。他继承了爷爷遗留下来的雌虎,藏于胸中。原本雌虎为家传之物,应先传给父亲。但父亲科马尔自与年轻漂亮的努拉伊妮结婚,便不断地虐待过去的妻子儿女,让这个家不得安生。雌虎便跃过父亲直接寄居在马吉欧的身体里,夜深人静时才出来与马吉欧相会。
美国女作家奥布莱特写过一部小说叫《老虎的妻子》,曾获2011年百利女性文学奖。那是一个哑聋女偎在老虎的怀里,给它当妻子的故事。虎,在文学世界里长久地占据一席之地。无论是佛经里的舍身饲虎,还是马特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都让我们深深感受到人与虎有种天然的秘密关系。博尔赫斯也曾赋诗赞虎:“啊,那更可爱的金色,你的头发,我的手渴望把它抚摸。”埃卡的醉翁之意不在“虎”,他就像手握一幅热带风情画卷,将其徐徐打开,在椰林、海风、可可树、香蕉叶和《古兰经》之间,我们窥见了小镇的过去与现在,以及镇上那些女性的不凡人生。
书中的女性形象绝大部分都是正面、富于母性的。比如乐善好施的地产主老妇人马·拉比,助产婆卡莎,不顾一切爱上马吉欧的梅莎,还有孝顺乖巧的妹妹玛梅,哪怕是那只雌虎也柔情似水。母亲努拉伊妮与萨达特交往,但是马吉欧并未对此产生敌意,他认为这是母亲向父亲的复仇,是母亲存活下去的唯一出路。这样的想法,对一个小镇青年来说,既是思想上的进步,也是对传统道德的颠覆。
小说结尾,当马吉欧要求萨达特迎娶母亲的要求被拒绝时,他的胸中冲出一头白虎,“……那脖子几乎被啃成两半,就像屠夫没把宰杀的动物的头完全砍下来”。与其说白虎是为马吉欧复仇,不如说它是母亲努拉伊妮的化身,是所有受到不公平对待的女性化身。脆弱的女性,面对现实而无力时,只能幻化成一只老虎。这是人性之恶,却又悲情万分。
余光中先生将英国诗人西格夫里·萨松的诗句译成“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诗句延伸,可理解为心若有爱,人便会变得温柔起来。可面对小镇青年马吉欧的人生困境,恐怕他早已无心去细嗅蔷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