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是传说中一头恶兽,常用来比喻贪婪凶恶之人。《左传文公十八年》引《神异经》曰:“饕餮为兽名,身如牛,人面,目在腋下,食人。”《山海经北山经》云:“钩吾之山……有兽焉,其状为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吕氏春秋》的先识篇里还有这样的记载:“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具身,以言报更也。”
华夏古代的青铜饕餮,是在三千多年前的殷代铸造的一种钟鼎祭器。它是殷商王朝统治者的权威、意志和力量的象征。它有着变形了的、幻想化的、可怖的怪兽的头,有的甚至口中还含着人头;在青铜器上的动物纹样则以饕餮图形为主。这种超世间的神秘、恐怖的动物形象,可能是由殷代占统治地位的氏族部落的图腾演化而成的,企图以此向被征服的部落和奴隶显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威慑力量。
然而,青铜饕餮后来的处境并不大美妙。自奴隶社会后期的周代开始,青铜饕餮都被历代统治者视为不祥之物而加以销毁。但是,如今人们对青铜饕餮却刮目相看了。在我国历史博物馆和世界上几个最著名的博物馆里,它都作为人类历史上珍贵的文物被陈列在重要位置。人们带着欣赏、审察的眼光来观照它、品评它,仿佛被带回了人类童年时期那个野蛮的、遥远的年代……美学家李泽厚赞颂它具有一种“狞厉之美”,把它誉为“青铜艺术的高峰”。
“暴力是文明社会的产婆”,历史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华夏从炎黄到殷商奴隶主专制王朝建立的这个历史转换,就经历了两千年的漫长岁月,经历了数不清的残酷战争,是践踏着千万具尸体前进的。人类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种血与火的凶残、野蛮、恐怖中度过,而青铜饕餮正是忠实地反映了人类进入文明时代所必经的那个野蛮年代的历史,在它身上积淀着那种血与火的必然力量。
与此相类似,古代埃及的金字塔近旁的狮身人面像,作为埃及奴隶主至高无上的权威象征,它显得那么神秘和威严、冷漠和粗砺,它所产生的社会条件已经远去,它所体现的美学内容已与现代美学理想产生明显的距离,但是,经历了两千多年历史的淘洗和筛选以后,它仍然保持着巨大的美学魅力,最根本的原因也在于它真实地反映了人类历史进程中的一个必然阶段和时代精神。
青铜饕餮之所以能在丑中见美,还因为它具有与其内容相适应的完美形式。在三千多年前,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条件下,奴隶们能如此纯熟地、自由地驾驭青铜器的冶炼和铸造、雕刻,技术、创造力令人惊叹。正如黑格尔所说,“从中可以看出他(奴隶)的筋力,他的双手的伶巧,他的心灵的智慧或英勇的结果。”
美是有时代性的。艺术之花根植在历史的土壤之中,因此,尽管千姿百态,总不可避免地要打上历史的印记。饕餮在殷代是王权的象征,殷商奴隶主认为它是美的,但是对于广大奴隶和被征服的氏族来说,却毫无美感可言,只是诚惶诚恐顶礼供献的宗教礼器。而到了周代,由于奴隶制走向成熟阶段,统治者强调“德治”,审美观念也发生了变化,饕餮便彻底地转化为丑的形象了。周代以后,青铜艺术的风格逐渐改变了,表现出对世间现实生活的肯定,对传统宗教束缚的挣脱。这种轻灵、秀美的青铜艺术的出现,是封建制取代奴隶制的标志。
“饕餮食人”的形象以及它所代表的寓意已经远去,也是一个时代无可挽回的远去,已几乎看不见它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