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名军人。上学、工作常常要填写各类表格,在“家庭出身”一栏,我常常自豪地填上“军人”两个字。
父亲出生于淮安运河边的一乡村。我的祖父是一名乡村塾师,这使得父亲从小就耳濡目染,接受文化的启蒙和教育。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在祖父学生的读书声中,慢慢听懂了看懂了不少。父亲晚年常常不无自得地在我们面前“炫耀”他还能背诵《古文观止》里面的片段,“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环滁皆山也”……
父亲十四五岁时,就参加了苏北地区的敌后武装。因为年龄小,个子还没有枪高呢,父亲就被安排在苏北某地委敌工部工作,也就是收发文件传递信件什么的。我现在还收藏着父亲生前接受记者采访的一段录音,那段采访后来播出的题目是“小兵传风声”。那是在江都小纪,日本鬼子要来扫荡,父亲送情报的一次经历。父亲16岁时,经敌工部秘书和他妻子郑小宜(音)(一个县的敌工部部长)介绍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胜利了,父亲随军北上,过淮河、黄河,经山东、登沂蒙……三年后,又随部队一直打到黄浦江边的上海。就这样,父亲从家乡的河,走过大江大河的他乡;父亲可能也想不到会越走越远,跨过鸭绿江,走上朝鲜战场。
母亲老家扬州,出生、成长于古老的运河边。在扬州初级中学(现在的市一中)毕业后考上了苏北行署卫生学校,后分配到高邮人民医院工作。不止一次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母亲偏偏都没看中。老妈说,也是和你爸有缘分,身边的、近处的不谈,却认识了那么远的你爸,一看就成。那一年,母亲请了假,陪护因病在南京住院的母亲(我的外婆),父亲恰好因公从朝鲜回国,到南京看望叔父。母亲姐夫的领导介绍母亲认识了我父亲。就这样,父亲和母亲两个似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牵成了线,结成缘。
母亲说,后来你爸请了一个月的婚假,从朝鲜回来,来到高邮。那时结婚也简单的,就在高邮人民医院前面府前街上的一个饭店,医院的领导同事聚在一起简单地吃了一顿饭。
母亲和父亲结婚前后在高邮人民医院工作了四年。志愿军回国了,父亲随所在部队在白山黑水的东北工作,母亲即随军离开了高邮。
父亲走后,我和妹妹曾经陪母亲来到了高邮。去看她工作过的医院,看她的老同学,去看她和父亲结婚的地方。那天午后,母亲和她在高邮的一对老同学、老同事夫妇相见了,拥抱、回忆、流泪……我一个人一直走到府前街西头的运河堤上。运河依然清澈、流淌,一眼望不到头,当初父亲一定也在这河边流连过、憧憬过。那时没有我,如今,没有了他。
后来,父亲积劳成疾,刚刚四十岁就告别了白山黑水,就离开了部队,回到了运河边,落户扬州。
安静的运河水安抚着一位老兵、老战士驿动的心。感谢运河哺育了父亲母亲,感谢运河护佑了父亲母亲,这才有了我们的家。
2015年5月25日,父亲安息了。那年9月,部队来人将一枚“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纪念章”交到了母亲手中。(崔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