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人的童年不好奇呢?不好奇,那不是儿童的天性。可不可以这样说:好奇,是认识世界的第一把钥匙,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假如没有好奇心,就没有科学与发明创造。
现在想来,童年的我,很有些顽皮,亦贪玩儿。每当中午放学,就喊着娘要吃的。而后,如狼似虎吞下两碗红豆高粱米饭,就匆匆赶至嘎亥图河边,放下书包,脱掉衣服,与发小一起,一猛子扎进水里。水,有浅有深,水深处可没顶。我们水性都不错,狗刨也好,仰游亦罢,反正淹不死。母亲多次警告,再到河里下水,就打断你的小狗腿。狗腿,依然完好无损,是因为每每瞒过了她的慧眼。
有一次,我与发小游完泳,躺在河边草地上看天,看云,看老鹰。看着看着,发小突然问我:“喂!巴尔斯(我的乳名,即虎),你说,天空会不会飞翔?”我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我没见过天空的翅膀,不知它会不会飞?大概不会吧。”“那它怎就比云和鹰,还要上得高呢?也掉不下来。”这的确是个问题。我绞尽脑汁,来寻找答案。有了,我说:“是太阳和月亮,在托着它呢。太阳白天托,月亮晚上托,轮着来。”发小闷了一会儿,又提出新问题:“那月亮不在的时候呢?”我灵机一动,说:“是星星们在托,它们是月亮派出的兵,替月亮来守夜。”他佩服地看我一眼,说:“你妈妈一定叫你吃了不少山上的参,不然,不会什么都知道。”少顷,他有些哀伤地说:“山参,我是吃不到了,我爹老寒腿,上不了山,更进不了兴安达巴(兴安岭),去挖参。”我说:“我也没吃过,山参是皇上吃的,百姓哪敢吃?”他不相信,我真的没吃过山参,这样说是为了宽慰他而已。后来,我上了中学、大专,成了工薪阶层。他留村,当了农民,娶妻生子,终老于故土。当时,对于他的处境,我是颇感惋惜的。如今,到了老境,却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叶落归根,他可以,我却不可以。而往日那些童趣的对话,到如今,仍处青丝阶段,不见白发,不但记忆清新,更使我生发出不少的妙思联想。
童趣,令人怀想。
天空,是没有翅膀的,它不会飞。童年得出的这一结论,似乎很正确。不是吗?谁见过天空的翅膀呢?天空,只是一汪虚幻之境而已。不然不会有“虚空”这个词汇出现。然而,随着时光渐进,慢慢发现:天空,决然不空虚,不仅饱含着生命意蕴,而且极为充实,亦极为丰盈。那么,那又是一些什么呢?我知识肤浅,至今不得而知。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恒久地撑持着它,呵护着它。是什么呢?
天空,不仅苍阔而且高远,极具母性情怀。那么,何谓天空呢?就是地球大气层或我们肉眼能看到的那个范围,也就是地球周围的广大空间。古人说“天高任鸟飞”,必是经验之谈。一个任字,充满了宽容和爱意。天为大,空为阔,天空为地球之暖披,也是眠床。而太空,则指地球以外的整个宇宙空间,包括太阳系、银河系,无不在太空中漫游。简而言之,天空以外,就是太空。人称地球为自己的母亲,所谓自然之子说,由此而来。那么地球,有没有母亲呢?假若有,是哪一位呢?无疑,是浩渺的那一空间——太空。太空,是宇宙万物的藏身所。何谓宇宙?在《庄子》里,“宇”指的是,一切的空间,包括东、南、西、北等一切地点,是无边无际的;“宙”指的是,一切的时间,包括过去、现在、白天、黑夜等,是无始无终的。宇宙,即是万物的总称,是时间和空间的统一。没有时间和空间,就没有了一切。所以说,它就是全部。
天空,是不去飞翔的。然而,它容纳所有的飞翔之物。譬如安第斯山脉上空悠然飞翔的安第斯神鹰。它所以飞得如斯之高,显得如斯悠闲和安详,是母性的天空慈悲为怀的缘故。那位印第安青年,以排箫吹出对安第斯神鹰的赞美,如斯令人动容。其实,它是在表达,对慈悲天空的感恩之情,所以才感人肺腑,箫声亦悠悠。
平时我们看到的天空,是安静的,像睡梦中的海,轻易不见波澜。然而,它也有风起云涌的时候,也有电闪雷鸣的时候。有一年仲夏,我在黄山的天都峰下,突遭雷雨,避进一块巨大的山岩之下,像一只落汤鸡,狼狈不堪。好在壮年,还有一点气力和热量来热身。然而,雷声轰轰,震撼山岳,千丈石壁上的那些巨松,摇摆如无助的小草。闪电,一个接一个地划过天空,云层飞动,犹如巨浪,前拥后突,冲向前去。斯时才感到,人在大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无助,又如此渺小。而母性的天空,几乎把所有的空间,都让给了雨波与闪电,没有一点动怒的迹象。犹如慈母,让顽劣的孩儿,在自己洁白的胸脯,任意踢踏一样。这使我猛然觉悟:伟大的母爱,无处不在。勿论一个小家,抑或一个国度,一丸地球,甚至整个宇宙,都是因为母爱,才得以存在和绵延。
天空,没有翅膀,但它是可以飞的,只是它不飞。它只是以虚幻的形式存在着,犹如无边的爱。可以感受它,却触摸不到它。而眼前这些,丛林般触天而立的黄山诸峰,可以顶天立地,可以蹈云踏风,是因了母性的天空,放任它们的缘故。这就说明,过分的束缚和抑遏,都不符合宇宙之理。因为,动与静,紧凑与放松,是万物之生命需求。
假如,社会上的每个人心里都装有一片天空,让心灵浩阔起来,慈悲起来,明净起来,还愁我们这一丸小小地球,不能成为一颗鲜亮而快活的星球吗?(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