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出土的《竹林七贤和荣启期》砖印模画,是目前发现最早且保存最好的一幅南朝砖画,现藏于南京博物院。此幅描绘了嵇康席坐抚琴的形象。
古人非常遵守《礼记曲礼》的教导:“劳毋袒,暑毋褰裳”。即便到了酷热的夏天,也不袒胸露背,更不随便撩起下裳,因为这关乎身份、颜面和礼仪。但魏晋时期一些名人却打破伦理束缚,经常“轻裘缓带、不鞋而屐,率直任诞、纵酒佯狂”,看上去飘飘欲仙、清新脱俗。于是就有了“魏晋风度”的说法。
这些古人都有一种“反社会”的倾向。鲁迅在其演讲《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说得好:他们的态度,大抵是饮酒时衣服不穿,帽也不戴。……居丧时不一定按例哭泣;子之于父,是不能提父的名,但在竹林名士一流人中,子都会叫父的名号。旧传下来的礼教,竹林名士是不承认的。即如刘伶,……有一次有客见他,他不穿衣服。人责问他,他答人说,天地是我的房屋,房屋就是我的衣服,你们为什么钻进我的裤子中来?至于阮籍,就更甚了,他连上下古今也不承认……他觉得世上的道理不必争,神仙也不足信,既然一切都是虚无,所以他便沉湎于酒了。然而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饮酒不独由于他的思想,大半倒在环境。其时司马氏已想篡位,而阮籍的名声很大,所以他讲话就极难,只好多饮酒,少讲话,而且即使讲话讲错了,也可以借醉得到人的原谅。只要看有一次司马懿求与阮籍结亲,而阮籍一醉就是两个月,没有提出的机会,就可以知道了……
在很多人看来,魏晋风度,是一种真正的名士风范,即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由北魏正始才俊何晏、王弼到竹林名士嵇康、阮籍再到中朝隽秀王衍、乐广直至江左领袖王导、谢安,莫不是清俊通脱,表现出一派“烟云水气”而又“风流自赏”的气度,几追仙姿,为后世景仰。故而,有人称,“魏晋风度”是春秋战国后第一个分裂期知识分子被迫依附某个政治集团的散漫心境;是独尊儒术后儒术又不值钱而“援老入儒”的尴尬处境;是哲学讨论日常化的大众情态。清谈、吃药(吸毒)和喝酒,才是此“风度”的核心。
什么叫风度?《现代汉语词典》注释为“人的举止姿态”,包含人的言谈、举止、神情、姿态。在皇权式微、诸侯做大、战乱频仍的魏晋时期,各类军阀最在乎的不是“礼”,而是利益最大化,他们不会去管社会上有悖于常理的人与事。于是,一些风流人士便追求精神上的超脱。为塑造有别于常人的举止、神情、姿态,便采用物理方式促进自己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放浪形骸。这种物理方式就叫“服用五石散”。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就是“魏晋风度”的最好影像。
五石散也称“寒食散”,据传是西汉著名炼丹家、淮南王刘安从仙人八公手中获得的配方。西晋著名炼丹家葛洪“鉴定”五石散由丹砂、磁石、曾青、雄黄、白矾五种矿物炼制而成;而隋代名医巢元方则认为其主要原料是“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
尽管“五石”配方不尽相同,但其药性皆燥热绘烈,服后使人全身发热,并产生一种迷惑人心的短期效应。曹操的养子、女婿何晏则是魏晋时期服食和提倡用五石散打造“风度”第一人。《世说新语容止》说,何晏容貌俊美,面容细腻洁白。魏明帝曹叡“疑其傅粉”,就故意在炎热的夏天请他吃“热汤饼(面条)”。何晏吃得大汗淋淋,不停地用红色的衣服擦拭,结果何晏“色转皎然”,脸色越来越白,于是便有了“傅粉何郎”的典故。
事实上,这是服用五石散后的药物反应。他也毫不隐瞒地告诉别人:“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有曹操女婿这样的名人“代言”四处做广告,名士大夫纷纷效仿,一时间,服用五石散塑造风度便成了社会潮流。于是,便有了魏晋名士旁若无人地仰天长啸、一丝不挂地卧草睡觉、肆无忌惮地吹牛清谈取闹及放浪不羁地游逛和洗冷水澡。
“魏晋风度”的另一个代表人物——超级大帅哥嵇康则喜欢用打铁这种独特方式发泄。因此“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嵇康崇尚以“药”养生,这个药是不是五石散?一直存有争议。不过从嵇康《养生论》“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涣然流离。终朝未餐,则嚣然思食”推测,他服用的应该是五石散,鲁迅先生甚至认为他是魏晋时期服用五石散的代表人物。因为,服用五石散是当时一种潮流,大家在一个圈子里混,不吃都难。
众所周知,五石散含有对人体有剧毒的砷化物砒霜。服用含有砒霜成分的药物后,精神顿时振作、血液加速循环、身体很快发热,颇似喝醉酒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医学家认为,服用五石散上了瘾,便会不断加大剂量,久而久之,不仅人的行为举止不受大脑控制,而且皮肤溃烂、心跳悸动、知觉失常、性情大变。
由此可见,魏晋名士诸多离经叛道的言行举止,即所谓的魏晋风度,实乃长期服用五石散——实际就是古代的一种毒品——的结果。历史上,命丧于五石散之下的亡魂数不胜数,直到唐代名医孙思邈更换配方,研制出“五石更生散”后,残害众生五六百年的毒品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