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高原的地形中,最适合生息的,被称为坝子。高原中的小小平原,或者是山麓,或者是河谷,地形平缓起来,往往是行旅选择歇脚、常住选择生活的地方,稍成规模,也便渐渐热闹起来。大理古城以南七十多公里的巍山,人们聚居而最繁华的地方,正是这样一个坝子。
以眼下的交通条件来说,去巍山,不算便利。别处已是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甚至飞机,从北京到大理,几千公里之遥,飞机也不过三个小时。而巍山,似乎还和这样的高速保持着距离。尽管离大理古城只有七十多公里,从大理去巍山,需沿着省道,盘过一座座山,还要一两个小时。从224省道到213省道,从永建镇、大仓镇到庙街镇、巍宝乡,左右是褶皱起伏的山峦,一道用辽远的视角看来狭长的坝子,一步步向我这个外乡人袒露开来。
行车的山路总是盘旋的。而高原的阳光,在去往坝子的路上,照样是酷烈的。安静的柏油路面,都似乎蒙上一层隐约的高原红土的土色。天光地色中,路两边不时掠过色彩鲜艳的广告与宣传标语,又让人觉得,它其实并不是这盘旋的路所表现的那样“藏”于深山,而是始终与“外部世界”保持着不可忽略的联系。
远与近,在这个历史漫长的坝子里达成了生活状态上的平衡。说它远,它是远的,说它近,它也是近的。而这或许正是巍山的过去与现在交汇的状态,是巍山自己的气质生长起来的地方。它有自己汹涌的内质,也有令人亲近的安然。
它至少曾经是近的,和“外部世界”一道,甚至比之更早掀起波澜,近到即使是被光阴千筛万选的历史也不得不为它记上一大笔。南诏的发祥地,这个“南”字就得落在它的身上。不过,在我看来,相比作为南诏发祥地的久远历史,它在茶马古道上有过的位置与温度,对巍山的现在影响可能更明显一些。
有人说茶马古道犹如深入大地的血管,为它所经过的地方带去生机活力,带去改变。巍山正是这道血管的节点之一。它南边,是南涧,它北边,是大理,依稀还是沿着山与山之间的坝子行走。巍山是滇马的主产地,善行山路的滇马又正是茶马古道上马帮偏爱的品种。巍山永建镇的东莲花村,马帮家族留下的宅院依然重叠。古道留下的驿站,仿佛还可以想见当年忙碌的场景。马队,蹄声,驼铃声,他们为这块水土带去了生机,也未尝不可以说是这块水土给了他们休憩与继续行旅的动力。货物,商店,旅人,驿站,形成了巍山无数岁月之前的繁盛景象,也刻画了它今天的面貌。
薄雾的清晨,巍山古城的居民们尚未把老街两边屋子的门板取下。外来者在四方街上漫步,看着石板路斑驳,仿佛能倒映出当年马帮的蹄声。这个老城的总体面貌,历史可以追溯到明代。前移数百年,这长街与两侧的商铺,应该确凿无疑地可以印证这个坝子的生命力。茶马古道的血脉流动,与这个坝子如此之“近”,让它在古道上留下热滚滚的生活场景。窄窄的长街两旁,低低的铺面后面,穿门过户,登堂入室,才发现,内里的宅院出人意料地深广。他们的生活,潜藏在水面之下,必然也曾汹涌澎湃吧。
但渐渐地,也就远起来了。坝子与坝子之间,远隔着大山,一重又一重。外面的路修了一条又一条,生活的速度也在一天天地加快。巍山这个坝子上呢,这个古道上的古城呢?大概还是既往的节奏。并不是它比以前慢了,只是它并没有匆忙给自己加上加速度。几百年忙碌的光阴,留给这个城强大的自然节奏,何时起床,何时摘下铺面的门板,何时去街头巷尾吃上一碗饵丝……
从近到远……可惜没有那样生命漫长的观察者,能够看到这段完整的进程。如今的外乡人,倒是最能感受弥漫在古城长街清晨的那种“远”。这种“远”,或许值得庆幸。它与这个城的血脉共生,同步,或许又会变成这个城新的生命力的源泉。所以,谁又说得清,到底什么是真的远,什么又是真的近呢?
巍山古城的街头,倒是思忖这个问题的好去处。(虞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