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群群逆季节飞行的候鸟,她们五彩缤纷,每年夏天或冬天,从不同的村镇、学校、医院、工厂……不约而同,向着边关的哨所、海岛的营房,向着所有铁打的营盘迁徙——这就是家属来队。
“家属来队”,成了军队里家属——嫂子们来队的专属称谓。无论酷暑还是寒冬,嫂子来队都会给军营带来灿烂的春天。
连长的家属来了。训练再忙,连长也会把坚硬的胡碴毫不留情地除掉。通信员会换上崭新的军装,到几十里外的叫老虎屯、三十里堡或者叫其他名字的车站接站。
在寂无人烟的荒岛或者高原兵站,士兵们对嫂子欢迎的礼遇比迎接上级首长的规格还高。他们整齐列队,敲锣打鼓,看着端庄大方、漂漂亮亮的嫂子急切地想靠近连长却还有点羞怯,有点忸忸怩怩的表情,战士们的心里乐开了花,锣鼓声敲得更起劲了。
嫂子换上自己在家里舍不得穿的最心爱的时装,与潇洒英俊的连长走在军营里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战士们把军装漂洗得干干净净,连训练场上的口号也比平时格外洪亮有力。
嫂子来队就是军营的节日。连队里谁过生日了,嫂子就会炒几样拿手的菜;谁出差或有事赶不上饭了,到嫂子临时的家里坐下就吃;谁生病了,嫂子做的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面就端在了床前。吃下这碗面,身体立马好了,羡慕得战士们都想生病……
俗语里说“老嫂比母”,在军营,这是每名战士都体会得到的情怀。嫂子来了,就带来了温暖温馨的家。嫂子也把连队当作了家,把五湖四海的战士当成了亲兄弟。每一名严厉的连长背后都有一位贤惠温柔的妻子。战士们这才顿悟了指导员说破了嘴皮也曾经不理解的“严就是爱”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家属来队有的是从大姑娘到部队来相亲开始的,在连队学习室或部队招待所里“偷偷”见几次面,两情相悦。第一次来队时是清纯美丽的少女,一两年后变成朴实干练的少妇,后来变成幸福的孕妇,再来时身后已经躲着一个怯生生的毛孩子了……
家属来队涵着亲切与幸福,也涵着艰辛与付出。二十几年前,我还在东北某机场,有一年夏天,由于部队紧急秘密转场,来队的家属大都扑了一个空巢。她们有的从四川辗转而来,有的从广东冒着暑热北上,有的来自新疆等地方。那时交通不便,乘列车,换轮船,倒汽车,有的地方出来还得坐毛驴车,仅在路上就折腾近十来天,家属们大都是趁暑假来“鹊桥相会”,不但见不了一面,而且连电话和信件也无法联系,还没有洗掉旅途的疲倦与劳累,就又匆匆踏上回家的路途,等待来年夏天的相约。
年年来队的家属毕竟是少数,有的几年也来不了一次,即使来了也仅有一个月的假期就又开始“回归”。一位战友的家属和孩子来了,孩子只管这位战友叫叔叔,怎么也不肯叫爸爸。原来孩子出生两年了第一次见到爸爸。为了让儿子能够叫一声“爸爸”,这个战友想了许多办法,给孩子不断地买玩具、好吃的“哄”孩子叫“爸爸”。后来,有的战友知道了这其中的“奥秘”,也给孩子买小玩具、糖果,轻易地从孩子嘴里“哄”出了不少“爸爸”。原来孩子以为给买东西的就是“爸爸”了,让人哭笑不得。
因为被无数的家属来队临时的家关爱过,也应该用自己的家给那些远离家园的战友温暖。当我娶了山东老家的媳妇,终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家属来队。战士们轻轻叫一声“嫂子”的感觉,仿佛我又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妻子包得一手的好饺子,每每来队,每天都包饺子吃。来串门的,碰上了,喝点“饺子酒”;战士“馋嘴”了,随时来大吃一顿,其乐无穷。记得妻子第一次来队的冬天,正好赶上春节,妻子包了一床板的饺子,请来回不了家的战友们一起过春节,这里也成了战友们的“家”,这是多么愉快的时光啊。从那以后,只要是赶上节日家属来队,都会邀请战友们来吃饺子。
后来,即使家属随军调到了我的身边,我们还是保持这样的心境。去年除夕晚上,因为有的战士值班不能离开,我和妻子,以及刚满六岁的女儿带上和好的面、馅、面板、擀面杖,冒着严寒骑车去那里与战士一起包饺子。新年的钟声敲响,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战士们吃得津津有味,我们心里也十分幸福。
我怀念家属来队的季节,一次次的接站似乎才刚开始,又已经订家属返程的票。把积攒的工资全都奉献给了铁路和不易相聚的日子。那些与战友在临时“家”中的时光,变得异常珍贵。
因为嫁给了军人,她们有时比军人还开朗乐观坚定刚强,承受生活和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忍受了更多的贫困和寂寞。
但是,每一名来队家属,她们在军营中始终保持着幸福和快乐。
她们逆着季节迁徙,所有的天空和大地因此宁静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