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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的这点自由,来之不易
2019-09-20 10:01:00  来源:检察日报

  当一切都惯性于用货币来决定商品价值般地打量社会,以此自然形成了社会活动的主体——人,对事物的取向皆以价值为评判的标准。诗可能是唯一被例外的,因它至今仍保持本初、本真、本质的真、善、美,担纲记录时代,书写人性和情感美好使命的文学形式。所以说,诗人纯粹、真切的诚恳和热情,由诗而生而表。

  一个诚恳和热情的诗人一定是真诚的诗人,这种真诚会体现到诗人的文字之中。真诚是一个诗人得以飞扬心灵和心智、抒发胸臆和展开理想的寰宇。田湘用心观照世间,以他自己外化于形、内化于心的浑然天作的真诚,使万物变得有感知感想。请看他信手拈来的《穿堂风》:“风离开了旷野/就走得很小心/这些围得严密的墙/开出一个口子/风的这点自由/也来得不易。”

  这是诗集《练习册》中最短的诗,诗人给离开旷野的风,给豁口的墙,建立了辩证关系。风和墙,必然导致了对立与矛盾、执拗与悖逆,甚至陷于困境而不可解结,但诗人为他们实现了和解的可能。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总结了大凡事业、学问的三个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王国维的第三境,是指艺术最高境界应回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朴素美和单纯美,避开生僻佶屈的文字和繁冗复杂的意象,用貌似平凡、平常的诗句,似汩汩清流,出乎意料地打动读者。

  林庚先生认为,从旧诗发展到新诗,就是从单音字到多音字——即词组的转变。这个转变,给了诗人以巨大的词汇空间。使中国汉字词组的开阖,形成成倍生长的能量。可以这样说,中国汉字的每个字、每个词组,由此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和无限的膂力,给新诗创作开辟了前所未有的宽阔跑道。

  不过,仅仅百年时光的中国新诗,面临的现状是,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批评当下新诗诗人的写作方向,离中华民族引以为骄傲的古典诗词越来越远。一些读者也认为,中国新诗大多是坐在咖啡厅、坐在阳台写出来的,离生活很远,离诗人自己也很远。诗不是诗,是工艺品;诗人不是诗人,是文字的工匠。

  田湘是那些善于从中国古典诗词中汲取营养和吸收经验的新诗诗人中的其中一位。而且,他的新诗创作,是以他最熟悉的生活为元素和命笔。《练习册》中以高铁、列车、车站为命题的诗,与他热爱的职业有关。《老站房》中深情地写道:“火车再也不会开进这个小站了/不会有钢轨、汽笛/青草覆盖了道床/不会有我父亲挥动的小旗……”熟悉那个时代的读者被带入到那个熟悉的岁月,共鸣一种怅然若失的淡淡愁绪。

  读他的诗,是读他的生活。《练习册》中,有他隐隐的疼痛、闪烁的泪光、觉悟的哲思……

  父亲是诗人永远的主题。如果说一个人的秉性一定有父亲的影子,那么,对诗人而言,这个影子一定鲜活在诗人的诗句中。从文字表面看,田湘也似乎做到了一个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千古圭臬,短短的十四行的诗中,没有一个痛、泣,没有一丝泪光,但任何一个读者,都会从中读到来自父亲的不屈抗争,听到了作为父亲的儿子、作为特质敏感的诗人那不断起伏的哀恸、断腕之忧伤:“88岁的父亲第三次脑梗死/活过来后,不再认识我,和这个世界……”

  一个伟大诗人必须具备悲悯之心。悲悯不代表忧伤和忧郁。悲悯之心和悲悯之情,是诗人真诚之血脉的庚续。有悲悯之心和悲悯之情的诗人,可以与星月对话,和绿水青山对话,也可以与一切生灵和非生灵对话。《练习册》当中,《蝴蝶》一诗尤显得意味深长。命运的多舛,多维度的思辨,永不熄灭的梦想,本身就是一首无愧于时代的史诗。一首史诗,不在于涉及题材有多庞大,不在于它所描述的对象多显赫,不在于作品的体量和容积,而在于它自身有形或无形的文本性建设,在于它是否写出了时代人的思想性和社会意义。

  “蝴蝶在飞。转眼就是千年时光/它在一座花园里吸着花粉/在黄昏,它抓住虚幻的光芒/轻轻飞去。正因为轻/它才飞得更久远。

  “远望者,看到了天空,城市,山川,森林/蝴蝶只在我们眼前出现:它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小到不允许有远大理想/人类却将灵魂和梦想,托付于它。”

  《练习册》的诗都是一气呵成之作,正应了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所言:“目既往还,心亦吐纳。”

  编辑:吴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