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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干草垛
2020-06-12 17:06:00  来源:检察日报

  干草垛总是与家、与故乡连在了一起。

  我们家的干草垛有麦秸的、玉米秸的、树叶的,家里还堆着一垛珍贵的干柴垛,那是我们放学后去河边树林里捡拾的树枝。麦秸垛是麦收后,生产队除了留下麦秸喂牲口,剩下的就按人口分给社员。

  家家户户先把分得的麦秸晒干,等到了快进入冬天时,麦秸已晒得干干的暖暖的,暄满褥子,铺在土炕上,整个冬天里土炕都松软而暖和。打场时,老牛或者灰驴拉着辘轳压得带孔的麦秆,平整细腻白净。在阳光里,麦秸简直就是一堆阳光。老人们喜欢蹲在麦秸垛前晒太阳,晒着晒着就会打起盹来。

  孩子们也会来凑热闹,他们躺在麦秸垛旁边,地上铺了一层麦秸,软软的。雨雪时,孩子们就在麦秸垛里挖出洞,躲在里面,再用麦秸堵上形成一道“门”,于是这麦垛里成了孩子们的天堂。等玩够了,才回家。

  有喂养羊只或者兔子的人家,秋天去村外的沟边或者庄稼地里割了青草晒干,垛起来,等到冬天,羊或者兔子就有了饲料。生产队里的青草垛是我们这些孩子割了晒干垛起来的。那时生产队有规定,每家要割多少草挣多少工分。大人们忙生产队里的活,因而放了暑假或秋假,小孩子就会去割草。

  沟边或者庄稼地的草长得不好,苇子湾里的草能长一米多高。树林和苇子湾是看林人陈衍船、陈衍春、陈圣礼看管的。陈衍船和陈衍春是单身汉,而陈圣礼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也就有了看林这相对轻快的差事。

  孩子们放了学,约好在河坝口子处见面,每个人从家里急火火出来,胳肢窝里夹个煎饼,时不时咬上一口,快速到河坝处集合,生怕落下了。布谷鸟边飞边叫,河坝上的地黄根开着喇叭一样的花,密密麻麻的。孩子们见了也会摘下一朵,吸食里面的甜味。那时候常年是吃不到几块糖的。

  孩子们先奔着河边走去,等疯玩完了,才偷偷进入苇子湾,用镰刀割上几大把,就塞满了筐,然后要穿过树林和庄稼地。看林老人陈圣礼是不管的,他好像给孩子们看着别让其他看林人发现一样,和你逗着趣,让你割得踏实。直到多年以后,孩子们才知道他原来是看林人。他和蔼的眼神,像我们在树林里的守护神。

  到生产队过完秤,牛棚里喂牛的老人就会晒干青草,保证牛们冬天也吃得膘肥体壮。这些高高的干草垛,散发的青草的香味,仿佛是旧时光,也仿佛是存着的记忆。等你长大后离开家乡很多年返回,那一眼看见的干草垛,你突然就眼睛湿润了,回到那些遥远的但是亲切的往事里。

  家里几垛树叶的柴垛是不可缺少的。那是到了深秋,大队按照五个生产队做五个阄,生产队长抓住哪个阄,队里社员就会在那一块树林里搂树叶。

  小河子北沿洋槐树多,树林密,树叶就厚实,洋槐树叶的叶柄多;树林最南头的苇子湾里的苇子叶厚,还有残存的细小苇子,有烧头。这两个阄最好,这要看队长的手气。好像我们二队,队长从没抓到过这里,都是抓到了中间的阄。中间的树林杨树多,叶子没有那么多韧性,因而不经烧。但家家户户都会搂上几垛,这是冬天唯一的做饭取暖的草垛,一般都在大门外,做饭时撕上一筐烧火,随时填进炉膛里,火才不会灭。

  孩子们在秋冬时节会相约去树林里打干棒。打干棒,就是用木棍打下柳树、杨树上的干木柴。每天打一捆回家,也能垛成一垛柴堆,等着过年煮肉炒菜时用,噼噼啪啪的木柴烧起来,年也就来了。

  那时候我有一把小镰刀,天天磨得很锋利,除了打干棒外,也可以再削大人割完的棉槐、白蜡树根上剩下的那一截,后来一天夜晚经过坟地时丢掉了。当时,我顾不上害怕,回家拿来手电,一个人在坟地里转来转去地找,手电的微光在黑暗中闪烁,终于找到了小镰刀,狂喜不已。现在这把小镰刀让我从家乡带到了居住的北京,它承载着我少年时的苦乐年华。

  最难忘的是生产队里花生秧晒干的草垛。等冬天铡花生秧喂牛时,我们像贪食的小鸟一样来了。花生秧上残留着没有成熟的花生妞子,紧密干透在上面,我们帮着喂牛的老人从草垛上拽花生秧,其实是为了找到几个花生妞,吃在嘴里满口生津,那干花生的香味久久在味蕾上储存。

  那些草垛柴垛逐渐远离了我们的生活,生产队、场院也都成为记忆。如今,老家农村里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天然气,或者用电做饭取暖。再回到故乡,街道上、家里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一个草垛或者柴垛,好像那些草垛的记忆是被封存在遥远的一部童话里……

  夜晚,我常常盯着书房里的一幅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干草垛发呆,那温暖的忧伤的回忆会涌上心头,那些艰苦的温暖的人和事,那些故乡的干草垛,会让我一生心存温馨。

  编辑:吴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