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出生在上世纪20年代。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奶奶没上过一天学。奶奶自打记事起,生活的方方面面几乎都与“洋”字有关,比如生活中的用品,什么“洋火”“洋油灯”“洋钉”“洋瓷盆”“洋瓷碗”“洋铁桶”,甚至连布也称为“洋布皮子”;生产上除了牛马骡驴不姓“洋”外,犁子和耙也称为“洋犁子”“洋耙”;谁要有一辆自行车,那时称“洋车子”,谁见谁眼馋;谁家里要是有一座“洋摆钟”,或者哪个人手腕上戴一只“洋手表”,在人前一定要把袖子捋得高高的,一会儿朝手脖子上看看,有意显摆显摆,人们无不投去艳羡的目光,啧啧称赞“洋气”。
奶奶虽然没进过一天校门,“睁眼瞎”一个,可奶奶依据公鸡打鸣、依据太阳照射的角度,对时间的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好像就没有太多的瞌睡。从儿时起,宅院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香椿树,门前的小菜园里经年不息种着蒜苗、韭菜、苋菜、笋薹、豆角、萝卜、白菜。每年清明节前后,香椿开始发芽,这时候家人就会爬上高高的大树,用竹竿拧上坚硬的铁钩子去摘。同时,也顺便把小菜园里刚长出的嫩嫩的、舍不得自家享用的头茬韭菜割掉、捆扎好,用竹筐或箩筐挑到淮河对面20里外的罗山县城出售,换取微薄的钞票,维持油盐酱醋的开支。
夜里尚在酣睡中,就听见奶奶叫着老爸的乳名说:公鸡打鸣了,该起来出门卖菜了!我时常抱怨奶奶怎么没瞌睡,因为她的叫喊总会把我从睡梦中吵醒。公鸡叫三遍的时候,奶奶就会说:公鸡打鸣三遍了,该起床了。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在和我们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随后她摸索着穿上衣服,踏出房门。这时,窗外已晨曦初露。是不是临近中午,奶奶一听公鸡叫准会八九不离十。奶奶说,快晌午头了,该做饭了,不能误了学生娃回来吃饭。
上学后,学了《半夜鸡叫》这篇课文,我时常想,如果夜里有谁偷学鸡叫,奶奶判断时间的方法岂不乱了方寸、完全失灵了?有一次,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奶奶听,奶奶说,新中国了,共产党的天下,哪还会有那种孬人?
奶奶判断时间还有一个方法,快中午了,用左手遮着额头,对着太阳望望,再看看门朝南的厨房门槛,随即会说,日头进门都一大半了,该晌午了。
后来,西边邻居一个我叫舅爷的家里买了一座大摆钟,挂在堂屋正间的北墙上,每到一定的时间就会当当当地响。我家离得近,奶奶会经常到他家门口,问在家操持家务的舅奶:黄妹啊,啥时间了?问完之后,再决定是否生火做饭。从此,奶奶基本告别了听公鸡叫、看日头光判断时间的老套套。
奶奶离世已经九年了,如果健在的话,97岁高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