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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上的骏马奔腾
2024-02-26 17:05:00  来源:检察日报

郎世宁《百骏图》

法国拉斯科洞穴中的“中国马”

  在动物世界中,鹰鸟的飞翔令人神往,狮虎之勇猛令人惊骇,但最触动我心灵的是骏马在草原上奔腾:前蹄扬起,身微侧,目视前方,马鬃飞扬,如风如剑,射向远方。马奔跑起来四蹄大跨度张合,空间在奔跑中不断变化,前进的速度与奔放的激情震撼荒原。

  考古学家对化石进行研究后证实,马属动物的祖先,在约4500万年前已在北美演化成型,叫“始祖马”,其个子矮小,身体如同狐狸般大小,以多汁嫩叶为食,前足有四趾,后足有三趾。直到400万年前,地球上才产生现代马。北美洲一直是马类动物起源和演化的中心,马从这里起源并向四周辐射。在史前冰川时期,马通过白令陆桥扩散到欧亚大陆,随后又进入非洲,成为非洲大陆动物群的重要一员。

  1.

  在一万年前,产生于美洲大陆的马却突然与其他一些大型哺乳类动物一起在北美洲灭绝,至今原因不明。有的说是被狩猎杀光了,有的说是被野牛一类反刍动物淘汰了。幸运的是,当马类在北美洲灭绝之前,部分马群已经通过白令海峡迁徙到了欧亚大陆。哥伦布第二次航海到美洲,他的船上带着马,重新将马种输入美洲。这是马群在美洲大陆灭绝之后的再次登陆,故地重返,马回到了自己最早起源的故乡,人类的历史也从此改写。

  考古学家发现的驯化马的证据可以追溯到大约5500年前的波泰文化,波泰位于现哈萨克斯坦北部。驯化马使人类历史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遥远的距离变得可以快速地跨越。我去匈牙利旅游,在那里了解到蒙古军队攻打匈牙利的历史。匈牙利的祖先来自蒙古的游牧民族,强悍的草原民族在传说中如附身于马上的神灵,长驱直入,无可匹敌。当时的罗马历史学家阿米阿努斯·马尔切利努斯把他们描绘成“几乎黏在马上”的人,“体态奇形怪状;相貌奇丑无比,不由使人认为他们是双足野兽”。

  这一不畏艰险的游牧民族沿着横贯欧亚大陆中部的草原走廊前进,止步于中欧匈牙利大平原,从此在这里扎下根来。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多瑙河以东的匈牙利大平原,损失了五分之四的人口。

  马与人类的结伴不仅助长了帝国的军事行动,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的考古学家布莱恩·费根表示:“我认为将马用作战争武器是人类历史中与动物有关的最重要的事件。”马不仅成为人类的食物,而且达成了交通和运输的繁重任务,后来又成为人类战争中的重要元素。在中外历史上,古代战马和战车是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各种帝国的诞生扩张都离不开马。

  远的不说,在二战时期,人类对于马的态度也有天壤之别。迪斯尼电影《白马的奇迹》改编自西班牙骑术学校校长波达斯基上校的自传,描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西班牙马术学校的一段传奇故事。波达斯基接获命令,不准他继续办骑术学校。这道命令无疑等于下了一道灭马令,学习训练的欧洲名马必将流落街头,成为军队或饥民果腹的食物,为此波达斯基心急如焚。经过各种努力,他说服德国泰勒汉将军将那批马迁往捷克境内。可是随着盟军胜利的扩大,为了保证马群完好无损,波达斯基找到了美国将军乔治·巴顿,请他帮忙,而巴顿将军又正好是著名的赛马爱好者,随后巴顿派出卡车队将马匹运往维也纳。利皮赞马这一个有着历史传统的马种才在战火中幸存下来,战后西班牙马术学校才得以继续存在下去。

  2.

  波达斯基千方百计保护的利皮赞马,被誉为世界上最优雅的马种,兼有阿拉伯和西班牙血统,是欧洲马匹中最古老的马种。这种白马的肤色很有趣,刚刚出生时的小马驹不是白色的,而通常是枣色或黑色,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肤色转变的整个过程在六至十岁之间完成,毛色就逐渐变成了白色。所以说利皮赞马是白色的马实际上是一个常见的误解。据说追根溯源,现代这些马,都可以在出生于十八世纪末和十九世纪初的八匹基础血统种公马中,找到自己祖先的名字。

  那一年在维也纳霍夫堡皇宫的西班牙骑术学校,我特地前往那间由建筑名家设计的全世界最美丽的马术大厅,观看骑手与马匹进行的晨练。维也纳的皇家西班牙马术学校是世界上唯一一所自文艺复兴以来始终以传统形式练习并演绎古典马术的机构。利皮赞马按照骑手的指令,表演古典盛装舞步的一系列高难度动作,给观众带来难忘的观感。

  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马术比赛中,就有盛装舞步赛一项。盛装舞步比赛如同在跳华尔兹,无论动作多么复杂多变,人和马都显得气定神闲、风度翩翩,沉着而充满自信,表现出骑乘艺术的最高境界。每次竞赛完成,骑士都会弯下身体用双手轻拍着马的脖子两侧,完全可以感受到两者灵性的沟通。

  马对于人类历史的进步意义深远,因此在世界艺术史上也占有独特的位置。二十世纪初以来,法国、西班牙等欧洲多国发现了一些洞穴中的史前壁画,人、野牛、野马和猛犸象等都是壁画中常见的生物。如果只用栩栩如生来形容,已经不足以表达那些壁画画面之传神和完美。因为画家笔触之生动,使人们相信现代的毕加索、马蒂斯等大师早已存在。在被誉为“史前西斯汀教堂壁画”“史前罗浮宫绘画”的法国韦泽尔峡谷的拉斯科洞穴壁画中有一幅“五马图”,中间竟然出现有一匹典型的“中国马”。所谓中国马,是画家的笔法线条简洁,平面却动态,与一万年以后中国画的画法极其吻合。在相距万里之外,相距万年时间,法国的隐秘洞穴中有一位画家在画着同样风格的“中国马”,这种巧合匪夷所思。

  上世纪20年代,在法国西南部一处洞穴壁画中发现的奇特马图案被称为“斑纹马”,专家考证预估可能绘制于25000年前。马身上的一块块斑点,像极了现代斑马身上的花纹,但是斑马一直被认为是一种近代现象,怎么会出现在远古时代的壁画中呢?难道是画家的主观创造?科学家们通过对欧洲地区15个考古遗址的野生马化石进行DNA分析,终于找到了证据:其中有6个野生马化石共同拥有“斑点皮肤”基因。约克大学考古系特里·奥康纳撰文指出:“远古野生马皮肤上出现奇特斑点图案,应当与迄今我们并不知晓的环境因素有关。”

  3.

  除了在维也纳近距离观看过利皮赞马的晨练,我还在新疆抚摸过来自中亚的“汗血宝马”。走进汗血宝马饲养区,看着一匹匹黑色、棕色、深黄色的汗血宝马在马厩里沉静地站立着,鬃毛细致,皮色闪亮。汗血宝马本名叫“阿哈尔捷金马”,主要在土库曼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国家繁衍生息,是世界上最古老、人工饲养历史最长的马种之一。汗血宝马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类马狂奔出汗时,汗腺发达的马脖子部位肤色会变得特别鲜艳,仿佛被鲜血浸染一样。

  最早关于这种马的描绘来自西汉的张骞。在一幅张骞出行图中,张骞坐于马上行于荒漠,在望不到头的高原上,率领一百多人从陇西(今甘肃一带)出发,走上了出使西域之路。张骞历经13年,足迹遍及天山南北和中亚、西亚各国。他两次出使西域,原定的任务都没有完成,第一次企图联络大月氏,夹击匈奴,大月氏没有应允;第二次联络乌孙,以达到“断匈奴右臂”的目的,也没有实现。但是,张骞开拓的道路,后来成为中外交流的重要商旅要道——“丝绸之路”。

  史书记载,张骞从西域归来说:“(西域)多善马,马汗血。”他所说的就是世界马种中十分有名的“汗血宝马”。这种历史上最老的马种,曾伴随曹操、成吉思汗、亚历山大大帝征战沙场,被誉为最有灵性的动物。“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对好马速度和耐力的描绘,而当之无愧的恐怕只有汗血宝马。经测算,汗血宝马在平地上跑1000米仅需要1分零7秒,即使在摄氏50度的高温下,汗血宝马一天也只需饮一次水,因此特别适合长途跋涉。汗血宝马性格暴烈,是荒原上的斗士,而不是宫殿中的绅士。它们在马厩中沉静的雍容状态,是在养精蓄锐,是在酝酿着奔腾千里的力量。

  我国马史专家认为,“汗血宝马”其实就是阿哈尔捷金马。专家曾对汗血宝马的“汗血”现象进行过考察,认为“汗血”现象是受到寄生虫的影响。现今,全世界阿哈尔捷金马的总数量非常稀少,一共只有3000匹左右,产于土库曼斯坦,并被当作国宝赠送他国。

  汉武帝曾为被称为“天马”的汗血宝马作歌咏之,歌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为了获取汗血宝马,历史上汉武帝就曾发动过攻击西域大宛国的两场战争。根据《史记》和《汉书》相关记录,西汉王朝历时四年,靡亿万之资,倾举国之力,并为之付出了十万将士的生命,最终换回了骏马三十匹……但此后重装骑兵流行,成为战场主力,而汗血宝马的负重能力有限,因此到了南北朝时期,汗血宝马渐渐退出了战场。

  2000多年前,崇山峻岭间,年轻气盛的张骞骑马走过高原间的崎岖山路。再见他时,他已须发斑白。如果没有马,是否还会有这一段旷世传奇呢?

  编辑:吴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