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整个夏天,他几乎是靠吃凉面度过的。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很多古人也是如此。夏至后第三个庚日为初伏,第四个庚日为中伏,立秋后第一个庚日为末伏,总称伏日。伏日人们食欲不振,往往比常日消瘦,俗称“苦夏”。炎炎夏日,人们需要一种美食来开胃爽口,而凉面就是最好的选择。凉面既能充饥,又可解暑,吃起来凉爽舒畅,无比惬意,可谓是伏日中的消暑佳品。
伏日吃凉面,源于上古时的“伏日祭祀”活动,早在魏晋时,已成习俗。《魏氏春秋》载有“伏日食汤饼”之说。《荆楚岁时记》中也有“六月伏日进汤饼,名为辟恶”的记述。东汉恒帝时,有一个尚书叫崔寔,写了一本《四民月令》的书。书上说:“五月,阴气入脏,腹中寒不能腻。先后日至各十日,薄荷味,毋多肥浓,距立秋毋食煮饼及水溲饼。”据考证,“汤饼”“煮饼”“水溲饼”是最早的水煮面食,亦即中国面条的先河。
到了唐代,凉面被称为“冷淘”,品种名目繁多,其中槐叶冷淘是当时最著名的一种凉面,后来又诞生了帘子棍、一窝丝等凉面。唐制规定,夏日朝会燕飨,皇家御厨供应给官员的食物中,即有槐叶冷淘。据《唐六典》记载:“大宫令夏供槐叶冷淘。凡朝会燕飨,九品以上并供其膳食。”意思是说,唐时每年夏天举行朝会时,都会给九品以上的官员提供“槐叶冷淘”。宋代王溥编撰的《唐会要》,在说到“光禄寺”的职掌时也提及“冷淘”:“冬月,量造汤饼及黍臛,夏月冷淘、粉粥。”槐叶冷淘的具体做法是:采来青槐嫩叶,稍微焯水后,研细和入面粉,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泡片刻;捞起后,以熟油浇拌,再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藏。食用时再加佐料调味,由于清凉适口,消暑降温,故而成为伏日暑天的一道风味佳肴。
唐代的朝堂宴会如此,民间自是仿效。据说,诗圣杜甫最爱吃这种槐叶做成的凉面,还曾写诗《槐叶冷淘》赞之:“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诗圣所说的“槐叶冷陶”,是指用鲜嫩的槐叶取汁和面,做成碧绿的面条。绿色本身就给人清爽的感觉,再加上煮熟的面条过水而淘,自然“凉”气十足。吃在嘴里比嚼雪还清凉,真是“经齿冷于雪”的凉爽美味。况且,槐叶还有除“霍乱烦闷,赐风痔疾”之功能,“槐叶冷陶”自然成为比较有名的夏令保健食品。
到了宋代,黄庭坚、苏轼和杜甫一样,也爱吃“槐叶冷淘”。不过,在做法上比杜甫讲究得多,黄庭坚爱的是南京白面做的“槐叶冷淘”,“浇头”是襄邑的熟猪肉。苏轼更是会吃,将其独创的菜品命名为“翠缕冷淘”。《事林广记》中详细记录了苏轼的私家菜谱:“槐蕊采新嫩者,研取自然汁,依常法溲面,倍加揉搦。然后薄捏缕切,以急火沦汤煮之。候熟,投冷水漉过,随意合汁浇供,味既甘美,色亦青碧。”
南宋林洪所著《山家清供》中,记述了“冷淘”的用料和做法:“于夏采槐叶之高秀者,汤少瀹,研细滤清,和面作淘。乃以醯酱为熟齑,簇细茵,以盘行之,取其碧鲜可爱也。”
除此之外,书中还有一则“自爱淘”食谱:“炒葱油,用纯滴醋和糖,酱作齑,或加以豆腐及乳饼,候面熟过水,作茵供食,真一补药也。食,须下热面汤一杯。”南宋时期的“自爱淘”,更像是如今北方地区颇为流行的俗称“捞面条”的过水臊子凉面。
老日子里的村庄,没有轧面条机,三伏天想吃顿捞面条,只有一个法儿,即用擀面杖手工擀,俗称手擀面。夏至吃碗捞面条,不是件容易事,一家七八口子人,光擀面条这一项,就让人累得够呛。旧时乡间,普遍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厨艺高低是衡量巧妇和拙妇的重要标准,大姑娘小媳妇,整天围着锅台转,好赖能做几样饭,擀面条更是人人皆会的基本功和必修课。
吾乡日常饮食,偏重于咸香口味,吃捞面条,不能少了芝麻盐这个标配。芝麻盐不是芝麻和盐的简单组合,而是把生芝麻放到铁锅里,用小火慢慢焙熟,再用小擀面杖用力擀碎,加入细盐,才成就了芝麻盐这个老少皆宜的调味小吃。
吃捞面条,除了蒜汁、芝麻盐,往往还有配菜。配菜可以是时令调味蔬菜,也可以只是单纯增加口感,譬如,黄瓜丝、芫荽段、荆芥叶、绿豆芽。门前屋后,开辟有小菜园的人家,摘几根脆生生的黄瓜,切成细溜溜的丝,再掐上一把鲜嫩嫩的荆芥叶,放到面条上,当配菜佐餐,开胃口,增滋味。
早年间,家境殷实的人家吃捞面,还配有荤素两种臊子,素臊子浇出来的,俗称“素捞面”,夏日最爽口的是番茄炒鸡蛋、番茄炒豆角,色彩搭配好看,酸酸香香好吃。
荤臊子也叫肉臊子,浇出来的面条叫作“肉捞面”,以三丁捞面最为有名,即胡萝卜丁、白萝卜丁、猪肉丁做成的肉臊子,色香味俱全,自然更好吃。用作臊子的菜,无论有肉没肉,都要切小些,炒熟之后,汤汁要充盈,这样浇到面条里,汁水才会渗进去,吃着更出味。
在宋代,除了槐叶冷淘,人们还以甘菊汁和面,制出了“甘菊冷淘”。由于掺进了甘菊汁,面条色泽青翠,煮熟后经过冰寒的清泉一淘,吃起来更是凉意沁人。除了槐叶冷淘和甘菊冷淘,在宋代还有荞麦面冷淘。至元代,凉面的种类更丰富,据《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中的“冷淘面法”记载,当时已经有了用鳜鱼、鲈鱼、虾肉等做“浇头”的凉面,风味也很独特、鲜美。明清以后,伏日吃凉面逐渐被更多的人所喜爱,一直延续至今仍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