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命苦，15岁外婆去世。外公常年工作在外，年少的她只能和姐姐还有瘫痪的妹妹相依为命。20出头嫁与父亲，在接连生了三个女孩后，迎来一个男丁。

　　那时的人们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的。因为家境困难，奶奶曾想送走一两个女孩，都被母亲及时制止。

　　母亲除了儿女，生活的全部就是那一亩三分田。起早贪黑，春耕秋收，打谷扬麦，裤腿沾满泥巴，通通是常事。此外，她还养鸡，养鸭，养猪，甚至养狗养猫。后来，就连屋前院后的空地，都被开垦成一个个小菜园。

　　但母亲绝不是邋遢的人，她有时髦的烫发，还穿让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羡慕的夹克衫。无论睡得多晚，她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擦得香喷喷。她的衣橱也从不凌乱，每一件衣物都带着樟木的香气。若是时间允许，她还会给我们织毛衣，做些烧饼、桂花圆子等小食。尤其炒小圆子，晶莹，玲珑，筷子一夹，还有长长的丝，那是我至今也不曾学成的本领。

　　母亲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很坚强。她和父亲长期两地分居，她独自将我们抚养长大。还记得十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日，母亲突然来电，要我们没事别出去溜达，好好呆在家里。尽管母亲口气平淡，但这不寻常的嘱托，让我捕捉到不寻常的气息。后来，果然从亲戚处得知，母亲在家遇到了歹徒。那人划破我家的纱窗，留下一瓶汽油和一封敲诈勒索信，他在信里不但细致描写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工作地点、作息时间，还警告母亲不许报警，否则就将我家夷为平地，或者取了我们性命。

　　我想，如果怕不是牵连到我们，母亲永远也不会给我们电话。那时，我们很想回去，却被母亲厉声拒绝。她说她已报警，她很安全，她的身边有便衣。她也不许父亲回去，只许他远远地看着。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度过那个难关，我只知道，歹徒总是深更半夜打去电话，警告不许报警，总是不断变换电话号码，更改见面地点。我真的不知道，母亲是怎样一次又一次拿起话筒，和歹徒对话、周旋。那些个夜晚，我和弟弟妹妹们也守候在电话的另一端，我们好想打个电话，听听母亲的声音，但我们不能，我们只能从亲戚那里了解事态的发展。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危险拢在自己的身边。母亲为了我们，已经抱定和歹徒决一死战的决心。我怎么也不会忘记，在和歹徒见面的前一天，母亲用公安的手机哽咽着传来的声音。她说，她已经作好所有的准备，她什么也不担心，只是担心我们的安全！她让我赶紧离开这个城市！母亲匆匆挂了电话，只留下我们在电话另一头，再也控制不住地哭泣……

　　后来，在母亲的配合下，歹徒被抓获。

　　母亲是在异乡一个春天的夜里突然离世的。母亲的离开过于突然，就像把我们的心生生掰掉一瓣。直到如今，我依然无法相信母亲离世的事实。母亲活着的时候，只在一个方向。而今母亲不在，却在各个地方。不用刻意去找，在池边，灶前，院子里，田埂上，一抬眼，一低头，都能遇见——母亲说，饭好了，在锅里，你们先吃啊！母亲说，你要的红裙子，已经买回来了，记得试试啊！母亲又说，我出去有点事，你看好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