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被誉为“日本的《红楼梦》”

　　法律人兼文学爱好者中不少人喜欢《红楼梦》，附带着也喜欢《源氏物语》。法律人读文学作品的不同，是可以站在法律史研究的视角，让我们从《源氏物语》中一窥日本平安时代婚姻制度的景观。日本文化与汉唐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中也可以发现两种文化之间的异同。

　　为保证家族内部血统纯正，日本平安时代的婚姻往往选择家族内部或贵族内部通婚，尤其对于皇族而言，妻子必须出身贵族，而且妻子的身份与地位由于出身是分家还是本家，各自的姓氏与族系的差别，而分不同等级。源氏公子的母亲桐壶，虽然出身贵族，但几近没落，也正由于没落贵族的身份，桐壶只能位列“更衣”。日本平安时代嫔妃中地位最高的是女御，其次是更衣、尚侍，这三个等级的嫔妃可以侍寝；其余为女官。即使桐壶在宫中有着天皇的无限宠爱，但终究不能摆脱出身带来的悲惨命运，郁郁而终。源氏公子也因母亲的身份，即使被桐壶帝万般宠爱，却无法成为下一任天皇。可见在日本平安时代，婚姻中个体的出身是何等重要。

　　源氏公子的一生中，有好几次政治联姻。源氏与第一任正妻葵姬的结合，是天皇为了让源氏获得外戚支持而钦定的婚姻。也正是有了强大的外戚支持，其在朝廷的地位得以巩固。之后，朱雀帝将女儿三公主嫁于源氏，也是一种等级上的政治婚姻。另外，书中所提及的大臣娶妻，妻室当中凡是有名分的也都是贵族之女。这些都足以说明，日本平安时代门第等级观念之盛。而这种门第观和森严的等级制度在日本社会的各个阶段各个阶层都存在着，甚至一直影响到现代日本社会，比如我们从日本电影中依然能清楚地看到等级的无处不在。

　　日本平安时代后，逐渐从母系社会进入父权社会。但刚进入父权社会的平安时代，尚有母系社会的部分婚姻习俗及婚姻观念遗留，即长期留存访妻婚的影子，但业已变质异形。源氏在与葵姬成婚之后，二人别居，葵姬依然住在母亲家中，源氏平时住在自己住所，与其他妻子也是晚上来早上走的走婚方式。这种婚姻形式和母系社会的访妻婚有着多番共性。

　　但是与传统访妻婚不同，女子在婚姻中的主导地位已经丧失，开始成为男性的附属品。男女双方也有誓言盟约，正妻既可以住在夫家，也可以住在父家，正妻可以干涉丈夫的私生活；而非正妻与丈夫的盟约，似乎更是在约束妻——严格要求女方一定要忠实男方。传统的访妻婚中，男女无须信守婚姻的誓约，也无须承担相应的义务和责任。平安时代这种父权社会下的访妻婚残影使得夫与妻之间的等级地位异化得更为明显。在妻与妻之间，也出现了地位等级，一般正妻的地位高于其他妻子，犹如中国古代的妻妾。但总归而言，不论是皇族还是其他贵族的婚姻依然采取“合之则来，不合则去”的婚姻形态，访妻婚的影子依然留存。虽然源氏也努力建造了集四季景物为一体、蔚为壮观的六条院，将昔日情人均接到院里来住，但也仅仅是他一人的美好愿景，终究未能消灭访妻婚的阴影。

　　平安时代，父系亲族通婚尤为常见，同族结亲不胜枚举。在《源氏物语》中有诸多父系亲族通婚的例子，比如藤壶女御是桐壶帝同父异母的妹妹；冷泉帝的秋好皇后与她也是同父异母的关系；源氏公子的第二任正妻三公主其实是自己的侄女。在此，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历史疑云：从奈良时代开始，日本诸法便多以中国唐律为范本，而古代中国向来有同姓不婚的禁忌，譬如《大唐律令》便有记载：“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缌麻以上以奸处。”古代中国的婚姻形态，一般也就是表亲联姻居多。缘何日本当初在学习唐文化之时，对同姓不婚这一禁忌却不为所动？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值得我们深究。

　　这一时期，依然有母系社会等级划分的残留，子女的身份严重受制于母亲的出身。桐壶帝最喜爱源氏公子，想将源氏立为太子，但是由于源氏母亲桐壶更衣出身低微，无奈只得将其降为下臣，而又碍于弘殿女御的出身与势力，将太子之位传于弘殿之子。

　　源氏公子与明石姬的女儿明石小女公子，从其一出生，便由于明石姬的出身低下，而使得母女不能相认，明石从小由紫姬一手抚养长大。紫姬作为养母，周身环绕着无限的荣光与优待，明石由此也无限荣耀。而明石在得知自己并非紫姬亲生之后，荣耀瞬间尽失，进宫还要隐瞒自己的真实出身。

　　可见，平安时代虽然进入了父权社会，但母系社会的等级观依然根深蒂固。这似乎与古代中国的等级观有所不同。古代中国，向来以“母凭子贵”，母亲会因为生了儿子而社会地位得到提升。

　　源氏公子的一生纠缠于十余位女子之间，虽然平安时代的日本“一夫多妻”是常态，但滥情并非等同于博爱。从其与各女子之间的关系，我们也略能窥探当时婚姻制度的特点以及女子在婚姻关系当中所处的角色与定位。

　　犹记得源氏向紫姬坦白自己流放期间爱上“长于弹筝”的明石姬时，紫姬虽然回信：“山盟海誓如磐石，海水安能漫过山？”语气坚贞而自信，但字里行间是她的隐忍。她对源氏的多情是怨恨的，对情人是嫉妒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那一回中源氏对紫姬弹筝一曲后，将筝递于紫姬，可她却“碰也不碰”。

　　“人似孤舟离浦岸，渐行渐远渐生疏……”这是紫姬的隐忍与叹息。在不平等的制度下，女性企望的真爱和尊严，不过是雾中花、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