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学习画画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是在内蒙古,懵懂未知,拿一根柴草棍子在沙土、绵土里乱画。上小学图画课,老师让对着课本上的天安门、芒果、电线杆子描画。我就画一个书本上的天安门、芒果和电线杆子。我们的地方离着天安门遥不可及,虽然天天想念,并作为理想长大了要去看望她,一想到天安门心红火得按捺不住想去、想早点去,可怎么才能去到那里是一系列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画过一张又一张天安门。芒果是想不出来的,画了只是画了,我想不出来这种样子的水果是什么水果,里面有些什么,颜色和味道是怎样的。芒果长在哪儿?老师说芒果树上。长芒果的是什么样的树?老师说芒果树。一棵芒果树能结几只芒果?结了芒果以后,树是什么形状?芒果的颜色一直是黄色的吗?里面呢,颜色也是黄色?苹果有绿色、黄色、红色,芒果只有黄色的吗?
若干年以后见到芒果,它的里面是那种绵软的像细面团一样的进嘴就化掉的肉质,我至今也没放下对此的惊奇,没想到它里面是那种软乎样子。它的核,我留下来,看它干了以后怎么变化,前一段时间保留的芒果核干枯以后形似飞翔中大雁的头颅。
在我们干燥、空旷、寂寞的草原小城,拿什么去想念呢?拿什么去玩耍呢?拿什么去做伴呢?走丢了以后,拿什么去壮胆找到回家的路呢?感谢电线杆子,在我们高原地方,一根根矗立起来,从城中马路两边,到城边上坡或者下坡往远去的野外,再到孤风劲吹的戈壁荒滩,电线杆子孤傲而执著地种在那里,坚定不移地安家落户扎下根来。
我想象自己敢不敢拦腰扎一根皮带,脚蹬一双铁钉鞋子,一下一下攀上电线杆的顶部,像坐又像站地在空中做钉鞋匠修鞋那样的动作。我们常常拿一块小石头拍打电线杆子,听那根木头杆子里面神秘的电流回声。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我们在野外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沿着电线杆子走,迟早能找到人家。可是,在我们的地方,走一两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啊。恐惧感仍然像没有电线杆子存在以前那样,堵在我们心口上、悬在我们头顶上。再次感谢电线杆子,春夏秋冬不曾消失不见。感谢它,带给我们的欢乐和惊喜。
到了冬天,下过大雪以后的早晨,我提拎一只口袋,沿着电线杆子去捡沙鸡,因为风雪看不见前路,被拦截摔下冻死在雪地里。这是每年深冬,像童话一样的奇遇,想一想那些可怜的沙鸡,噩梦一般的遭遇,和我们残酷的欢喜,不敢想象这样的生活还能重复。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已经看不见沙鸡。现在的内蒙古,冬天常常没有雪落。
我的画画的可能也没有建立起来。懵懂的我继续上路。我离开大学教职去做文学编辑,那时候,我写过一些小说、评论和散文作品,心里执著地想,这一生如果写不出那么好的文学作品,就去编出好的作品。小时候想读书,为读书经受的苦寒、获得的喜悦和幸福,刻骨铭心。很小的时候立下过一个心愿,去写出给过我滋养那样的好的文学作品。然后就一面写作,一面想要成为一名文学编辑,去编辑出版其他作家的好作品,给更多想读书的人们好的文学滋养。终于,我实现了去做一名文学编辑的梦想,也编辑出版了一些优秀的作品,这样的工作和生活已过去了三十多年,至今不曾改变,而且不会改变。
在38岁的时候,无准备中,延伸到创作和演出舞蹈剧场作品,并在世界各地的国际艺术节、舞蹈节、戏剧节进行艺术交流和展演,与我的团队一起获得过不俗的声誉和奖项。我和生活的关系,我的思想途径,又多了从舞蹈开始认识和体会更多,学习和理解更多,对于生活的实质性认知与文学方向获得的是相一致的。而文学写作和舞台艺术创作一样,有自身规律,有共通的艺术品质。写作行为和文学的艺术之间,有不小的距离,在有限的时间和生命里,我想为文学达到其艺术那样的高度而倾心尽力。我从舞台艺术实践中学习到的节制分寸,将贯穿于我的文学写作中。因为文学和舞台艺术实践给予我的浸淫和鼓励,今天,我能够去画画。
某一天,我中午写字,写得手松动了,想画画了。这之后,一面工作,一面写作、画画。我想画心里萌发的东西,想画感觉到的东西,想画在灵魂里窜动的东西,想画我发现的东西、思想的东西,想画能够带给我鼓励的东西,想画能够进到人心里的东西。我知道,我仍然是懵懂的,我的路还长着呢,我要学习和领会的东西多着呢,要做的功课也多着呢。我在学习和尝试,怎样画出来经过了我的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