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深处的灯塔
2018-07-23 16:26:00  来源:检察日报

  我是在一次难忘的航行中,和灯塔结下不解之缘的。

  二十几年前,我搭乘机帆船去访问外岛的一个渔村。采访很顺利,薄暮时分,在驶返的半途上,不料却意外地遇到了一阵突袭而来的大雾。雾很浓,紧锁着整个海面。我们的船像一片落叶,飘摇着,颠簸在暮海苍茫的风浪里。我们迷航了!正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发现在云雾沉沉的远方,从浪叠波涌的烟波里,隐隐约约射出一束淡黄色的光,在闪烁,在摇荡……

  我们仿佛重新发现了前进的路标,奋力朝着灯光驶去。过了半个时辰,海雾渐渐稀薄起来,旖旎的夕照中,一个蕞尔小岛兀立在前方,举目望去似一只闪着幽蓝色光泽的海螺;山顶上,一座白色的灯塔一闪一闪的,不时射出使人心暖的淡黄色光芒。啊!原来它是大海里的一座灯塔。

  我们在水汽氤氲的礁滩上靠岸,系好缆绳,登上石阶,攀向山顶。山顶有两间石块垒筑的房子,建筑很漂亮,红白相间,漆成两种颜色,大概是为了使灯塔在海面显得更醒目。屋前种着些花草,海风一吹,飘着沁人的馨香。灯塔的主人闻声迎了出来。他五十多岁,黝黑的脸上,被海风刀刻般地留下深深的纹沟。由于长期独居海上,他习惯于沉默。我们向他解释了原因,他没吭声,点点头,默然引我们进屋。

  老人面冷心热,他端出一碟生青碧绿的炒蒜苗,硬叫我们尝尝他在岛上种的新鲜蔬菜。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跟老人聊了起来。原来这儿叫浪花礁,周围几海里没有一个岛屿。由于它处在一条重要航道的特殊位置上,浪花礁才成了一座灯山。灯山上就他一个人看守灯塔。长年累月,只有这万顷波涛,日日夜夜地伴随着他。

  我们问他干了多少年了?他不以为然地伸出五个手指头,脸上不动表情。然而我们的心却震动了。50几年风风雨雨,近2万个日日夜夜,他就像那盏不熄的灯塔一样,屹立在这座孤岛上!

  老人的祖辈,是赶海的渔花子。有一年他跟着父亲出海,遇上海盗,经一番搏斗,网破船沉,只好卖身到浪花礁上为外国人看守灯塔。几年之后,父亲死了,他成为被生活抛弃在荒岛上的孤儿。他哭着,喊着,爬上高高的塔顶,对着茫茫大海呼唤亲人,可回答他的,却只有浪涛的呜咽。与世隔绝的囚徒式的生活,就是这样伴着血泪开始的。年轻时,他也向生活抗争过,几次跳海想逃走,结果都被抓回。一年年,他生活的梦被海水荡碎了,风浪剥蚀着礁石,也剥蚀着人的灵魂。

  有一年春天,生活的欢乐终于来到他的身边。那一天,浪花礁漂来一只破烂的船,一个落水女人,抱着折断的船桅昏倒在涨潮的礁滩上。他把她背上山,救了一条命。原来这个落水的女人,是一个渔民的妻子,夫妻俩在海上逃难时,不幸遇上风浪,丈夫溺死了。从此,他们两人风雨同舟相依为命,患难中同甘共苦,在灯山上扎下了根。临解放的前一年,他们生下一个儿子,妻子却在月子里死了。生活的短暂的欢乐,又重新被埋进了大海……

  老人说到这儿,噎住了,潸然流下两行混浊的泪……

  一阵沉默之后,我问他:“那……你的孩子呢?”

  他慢慢抬起脸,眼睛里闪出希望的光。“在附近岛子上念中学,等毕了业,就能回来了。”

  小李不胜惊讶:“怎么?你让他……”

  “我……快老了。如今这岛子,这海面,都是新中国的。咱是国家的主人,灯山总要有人来看守啊!”

  长久的沉默。三人各自想着什么,静静地听着夜海深沉的涛声。这一夜,我失眠了。老人的岛上生涯也许很平凡,平凡得像浪花礁上每一块褐色的石头一样。但是,他把自己的一切给了大海,献给了灯塔。在这里,他默默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而给航行在大海上的千万人送了光明。这是从他那海一样明净的心灵中发出的光。这光束,岂止能照亮辽阔的大海,也能照亮人们的灵魂。

  刘忠全(河南省西华县人大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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