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思想家罗素,来中国坐滑竿上峨眉山。他觉得轿夫很苦很累,一定对坐轿人不满。谁知,轿夫拿到工钱后,却一脸幸福地叩谢。轿夫的做法,令罗素感慨:本是契约与平等的按劳取酬,却成主与仆间的从属与恩赐!
何以至此?盖因千百年来,古人习惯了“见佛便拜,给轿就抬”。“坐轿与抬轿”,看似矛盾对立,实则一体两面。就抬轿而言,坊间存“实抬”与“虚抬”两种。“实抬”自不必说,即立于街巷,凭“抬轿”行当养家糊口之“劳力者”;“虚抬”者,则指专事逢迎上峰,靠奸佞上位讨人生之“劳心者”。通俗点儿说,就是人人深恶痛绝,人人又爱不释手的“溜须拍马”者。
这样的“抬轿”者,可谓代有其人。东晋后期,桓玄篡位自立。《晋书》载,“玄篡位入宫,其床忽陷,群下失色,仲文曰:‘将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载’,玄大悦”。就是说,桓玄登位那天,刚坐上御座,椅子就突然塌陷。群臣都吓得大惊失色,只有侍中殷仲文灵机一动,说“这是因为陛下圣德深厚,连大地都载不起了,所以御座才陷落下去”。只此一句,天谴就变天运。殷仲文官运亨通,与此次“抬轿”关系甚大。
如果认为,凡“抬轿”者皆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就大错特错了。《晋书》载,“仲文善属文,为世所重”,谢灵运则说,“若殷仲文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减班固”。可惜的是,殷仲文之才,都用在“抬轿”上,德不配位,让人唏嘘。
比殷仲文更下的“抬轿”者,当数宋朝宗室弟子赵师择。《宋史》载,南宋韩侂胄,以“翼戴之功”官至宰相,工部侍郎赵师择对之百般巴结。一次,韩侂胄赴宴,路过一风景绝佳田园。园内奇花异草遍布、亭台水榭林立。观毕,韩侂胄遗憾地说,“好一派田园景象,就缺鸡鸣犬吠之声了”。一会儿,草丛中便有“汪汪汪”的犬吠。原来,赵师择在草丛里学狗叫。从此,“狗叫尚书”的桂冠,非赵师择莫属。
论“抬轿”水准,赵师择绝对是小儿科,东晋顾悦才算得上“高水平”。《世说新语》载,“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仅仅用了一个对比,“蒲柳”与“松柏”,就起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简文悦其对”,遂将顾悦从扬州别驾,提拔为尚书左丞。
就“抬轿”而言,这些“机智”与“比丑”,虽各有千秋,却都抵不过安禄山之“憨”!史载,一次,唐玄宗命安禄山见太子,他见了太子却不肯下拜。问他为何,他说:“臣蕃人,不识朝仪,不知太子是何官?”玄宗解释,说太子是储君,朕百岁后,要传位于太子。禄山说,“臣愚蠢,只知陛下,不知太子,臣今当万死”。安禄山每次入见时,先拜杨贵妃,后拜玄宗,玄宗感到奇怪,问及原因,安禄山回答,“胡人先母而后父”。安禄山的“抬轿”,不但技术过硬,且“有理有据”。
其实,左宗棠“抬轿”绝不逊安禄山。据《左文襄公年谱》,道光十七年,左宗棠为回乡省亲的两江总督陶澍下榻公馆写下一副对联:“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素以“好大言,每成一艺,辄先自诧”的左宗棠,早知陶澍的软肋所在,明为“抬轿”,实为搔坐轿者的“动情区”。
《清史稿》说,左宗棠“抬轿”,是“喜为壮语惊众,名在公卿间”;“抬轿”者今日“抬”人,意在明日被人“抬”。罗素用“契约”与“平等”,度“等级”与“从属”,岂不南辕北辙?话说回来,面对“等级”相沿日久的古代社会,阶层已固若金汤,罗素的感慨,只能是鸡同鸭讲。时代走到了今天,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浸润下,平等观念才真正落地生根,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