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辽西,这里的冬天如用一个字来修饰那就是“寒”,如果选一个词来形容,最贴切的就是“寒冷”。
这里的冬天寒得一尘不染,寒得直来直去,寒得尽心全力,一如村里那些质朴的汉子。每当西伯利亚的寒流大举南下至此,凛冽的北风像冬天的一把利剑,尽情挥舞着闪烁着炫耀着,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风刃袭人的寒气。随之而来是原野的封冻,河流的结冰,山川的萧瑟,野草的匿迹,它们齐心协力联手,只是对抗寒冷的方式稍显软弱。那个曾在夏季无比强势的太阳,此时竟也无能为力,故乡的冬天即使晴空万里,太阳依旧苍白得像得了病一般,纤细的光线时常可以忽略不计。
村人看上去与田野、河流、山川、野草的行为相似,他们戴上最暖和的帽子,穿上最暖和的棉衣棉鞋。其实村人与田野、河流、山川、野草不一样,那样的行为并非抗拒而是在迎接寒冷,尤其人为地创造着季节的温度,横冲直撞的北风在垒砌的院墙和搭建的房屋跟前,会很乖巧地止步并露出顺从的温柔。
在村人眼中,冬天与春、夏、秋三季本无区别,心中定位都是朋友,较春、夏、秋只是性格不同。所以千百年来,村人从未躲避过寒冷,更未曾讨厌过冬天。这寒冷就像盛夏火热带来万物生长一般,也给村人带来特有的生活景致。孩子们在冰上游戏,那是童年的欢乐;围坐炕桌喝酒吃饭,那是一家人的和睦;守着炭火盆邻里闲聊,那是乡村的和谐;到南山去割柴,那是与秋天一样的收获;穿母亲做的新棉衣,在寒冷中感受母爱的温度……一切用眼可见,侧耳可听,触手可及,所有都在演绎寒冷的另一幅面容,冷峻之下的热情、温馨和慈爱。
在故乡,每个冬天的寒冷之下都有细腻,尤其自我介绍的用语如母亲叮嘱儿女一般温柔。说夜先是一点比一点长,至冬至长到极限,而后又一天比一天短。讲冷暖也是如此,初时一点比一点冷,到三九四九为极限而后一点比一点暖。无论长短还是冷暖,这种循序渐进都带着温度和感情,这种循序渐进都是上个季节的传承和下个季节的衔接。所以,村人总在不知不觉中走近冬日的长夜和寒冷,拥有冬日的长夜和寒冷,融入冬日的长夜和寒冷,这样的走近、拥有和融入,后来渐渐长成了季节的喜欢。
村人对冬天的喜欢是真诚的,因为喜欢千方百计让冬天变得美丽,因为喜欢村人做起寒冷与土地的调和者。于是,在村头的田野上,数九寒天看得到花的鲜艳,叶的繁茂,果的成熟。数九寒天可收获鲜嫩的黄瓜,碧绿的豆角,粉红的番茄……一座蔬菜大棚精练了春夏秋三个季节,那掩不住的绿强劲冲击着视觉,成为冬天前所未有的景致,愈是寒冷的笼罩之下,愈发显示出生机盎然。
故乡四季干旱,暖时缺雨,寒时少雪,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曾屡次制造相遇的惊喜,每场雪都有人情不自禁脱口“瑞雪兆丰年”。应该是从二十多年前起,瑞雪与丰年慢慢脱离了因果关系,散落小村周围土地上的一座座大棚和一眼眼机井,让“千树万树梨花开”变成一种单纯的景致。
故乡的冬天,寒颜渐变,只非日日苍老,而是愈加年轻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