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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回家的滋味
2023-09-21 11:09:00  来源:检察日报

  每次回家,母亲都把我往外轰。

  爹过世后,老家只剩娘一人,说过多次让她到城里住,娘说,家里没人不行,屋里没人住坏得快,况且还喂着四只鸡、两只鸭,不能饿着它们哪。其实我心里知道,娘是怕给孩子们添乱,再说城里也没几个认识的人,没人说话聊天,我也不能保证每天下班了还有精力好好陪她。她说,在家住习惯了,街坊邻居大叔大妈搓搓麻将,掐掐草辫,说说笑笑,开心热闹。

  去年十一长假,我决定回家陪娘住几天。放假的第三天早晨,简单收拾一下随身物品,独自一人开车回了老家。老家离县城不远,四十多里路。车到大门口,娘听见车门声就快步从院里迎了出来。看见我拿着衣物、牙膏牙刷毛巾等物品,满脸惊诧:“两口子生气了,还是咋啦?”我赶忙说没啥事,就是想回来陪你住两天。娘说,我又没病没灾的陪啥!你工作那么忙,吃完饭就回吧。

  在她的心里,检察院的工作不仅重要,而且忙得四脚朝天。老人家并不知道我具体做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情她是明白的,那就是绝对不能给我添麻烦。我有时候会禁不住想:如果我有大把大把的空余时间,她又会操心我什么?生活中没有假设,她反正就是坚持一个理念,那就是我——她儿子的工作耽搁不起、疏忽不得。

  老家的小院和城里的楼房就是不一样,走进院子,顿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畅。柿子红了,枣儿也红了,压满了枝头;丝瓜、南瓜、葫芦、眉豆,爬满了墙头;地上是娘种的一片红薯。绿油油的,是果园,也是菜园,呈现出一派喜人的丰收景象。我顺手摘了一颗枣子放进嘴里,又脆又甜。

  娘说,你还没吃早饭吧,赶快洗洗手吃吧。你来得也巧,今天锅里熬的红薯糊涂,炒的红薯梗,还有前天蒸的红薯叶馍。自从我给娘说过吃红薯防癌,娘就在院子里种了一片红薯。隔三差五蒸红薯叶馍,炒红薯梗菜,现在红薯已成熟,可以挖出来吃了。现磨的新玉米面配上鲜红薯块儿一熬,香喷喷甜丝丝,再夹一口尖椒红薯梗菜,那叫一个美味。

  吃过早饭骑车到村外转一圈儿。秋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走在新翻的土地上软绵绵的,到田间地头和整地、弄畦的叔伯、弟兄们抽袋烟、拉拉家常,甚是惬意。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推着车子回到家,娘已开始准备午饭,刚从院墙上摘的青葫芦、眉豆角已洗好放在筐子里,这可是真的绿色无公害蔬菜啊!娘说,你爱吃豆面馍,今天中午我们就蒸。娘把一升黄豆玉米面放到面盆里,倒入两碗水掺和好,抓起一块面团在手里转上几圈,一个黄澄澄、金灿灿的窝头就大功告成,再往锅里轻轻一放,一会儿工夫一锅窝头就做好了,大火二十来分钟,满屋子都闻到了清新的玉米香味儿。娘蒸馍的同时,我也把葫芦、眉豆、葱花、辣椒等切好,我端锅拾馍的工夫,娘也把菜炒好了。

  我在锅边的时候,手机来电的铃声让我愣怔了一下。我按下接听键的时候,无意中瞥见母亲很紧张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对上我,然后急忙把炒好的菜端上桌。“骚扰电话。”我对母亲说,然后把手机设置成静音。

  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又回想起小时候的趣事儿。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还没分地到户,生产队按人头每年分粮食,还有南瓜、红薯。每次下学后,我最喜欢的是几个小伙伴约好去地里,夏天烤麦子,秋天烤玉米、烤黄豆、烤红薯,吃得满嘴都是黑灰,吃饱后跳进东沙河洗个澡再去菜园摘几个甜瓜,爬上果树摘几个苹果、梨,然后带着胜利的喜悦蹦蹦跳跳跑回家。现在回想起来,总感觉那时吃的堪比山珍海味,苹果梨也比现在甜得多。后来分地到户,家家有了余粮,儿时那些往事也就成了美好的回忆。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儿时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心里感觉熨熨帖帖的。

  我喜欢回来,满满温馨的回忆让人陶醉。当然,母亲的心态肯定不一样,我想是既盼着我回来又担心占用我太多的时间。也许父亲不会这么纠结,但母亲会。

  吃晚饭时,娘说,红薯窖填了,这院里的红薯,今年该放哪儿呢?这时我想起了后院里的红薯窖,因为下大雨进水,去年雇人拉土填平了。这个红薯窖还是多年前我和爹俩人挖的,挖了十多天。那时每家都有一个红薯窖,挖在闲院或路边,有圆的,有长方的。我家挖的是圆窖,七八米深,窖底又往两边挖两个大储藏室。能放二三亩地的红薯。每年收了红薯,都放在窖里,吃到第二年夏天都不烂。如今想来,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红薯窖就是农家天然的保鲜储藏室。

  记得那时娘经常给我们烧红薯吃,烧火做饭时顺便拿两块红薯填进灶膛里,来回翻几次,不大会儿,烧得黑乎乎的红薯扒出来,把外面的皮一剥,红红的、热气腾腾,还未吃到嘴里,就闻到一股诱人的甜香。有时娘也给我们炸红薯丸子,把红薯煮熟再和面,然后放进油锅里炸,又香又甜。娘还把红薯擦成片晒干再磨成粉蒸红薯面馍,虽然黑点但吃着又甜又筋道。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特别早,把院子打扫干净,屋里屋外收拾了一番,娘起床后说,咱们今天早晨熬南瓜菜喝吧,喝完你快回吧。我说不,我还没待够呢,您别跟催命似的!娘呸呸呸三声,不兴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提到南瓜菜,农村孩子都不陌生,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屋顶上都摆放着几十个大南瓜,俗话说,瓜菜半年粮,红薯饭、南瓜汤是冬天一家人一半的口粮。我走到院墙下,看到吊着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南瓜,找了一个老南瓜摘下来,把皮刮掉切成片,又洗了两块红薯切成块,等水开了往锅里一放,二十来分钟,南瓜红薯的甜香味就飘了出来。娘又从坛子里盛了半碗腌蒜薹,吃一口甜丝丝的南瓜红薯饭,再夹口咸菜,咸甜可口,娘还熥了两块红薯和一小筐黄豆角。

  吃完早饭,我把所有的锅碗瓢勺都放到大盆里,用洗洁精都刷了一遍,然后整齐地摆放在碗橱里、灶台上。娘也帮着洗,还多次对我说,你歇会吧,我刷就行,太脏了。看着娘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脸上皱纹也越来越深,多年前娘在地里挑水栽红薯、用镢头刨红薯,拿着镰刀割麦子、用车拉麦子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娘年轻力壮,现在娘是真的变老了,步履也有些蹒跚,但她自己能做的尽量不麻烦别人,年纪越大越挂牵她的孩子,时常打电话:听说外面又有病毒啦,出门记得戴口罩;天冷了让重孙子穿厚点,别着凉;街上车多别让他一个人乱跑,注意安全……

  吃过午饭,娘就催着我返回,说要变天了,看样子要下雨,赶紧回吧,家里也没啥事,然后把一兜儿鸡鸭蛋、半小袋红薯、一兜儿新磨的玉米面放进了车里。我虽不情愿走但还是听了娘的话,车子拐弯时我回头一看,娘还站在大门口朝车的方向观望,这时我的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

  编辑:吴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