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过,这两样,我都没靠上,因为家乡既无山珍,也无海味,只有“基本农田”里出产的单一夏秋粮和家常白青菜,所以,我的口味从小也就被养惯了。也因如此,我跟老婆曾多次就双方关心的饮食习惯问题进行过磋商。不过可惜的是,白菜和土豆都挂在她的菜品黑名单上。
我也纳闷:冬天不就应该是吃炖白菜、炒白菜、醋熘白菜、白菜炖粉皮、白菜炖豆腐、白菜肉馅饺子、白菜馅包子,还有那个什么“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季节么?何况,白菜也不是白得的——
白菜种下地,应是玉米秋收的时节。母亲从店里买来菜种,培好土,撒种在地垄里。没过几天,芽儿们就会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密密匝匝的一层。
初秋的雨,不似夏霖般酣畅,有时却比春雨还要珍贵,只能排队等着引来渠里的水。有了生命之源的滋润,芽儿们长得更欢实。几乎是一夜间,芽儿们就蹿成了一丛丛青苗,你挨着我,我挨着他,一起抵御着初秋的日暖月寒。
环境和资源有限,苗儿们如果过于茂盛,就会影响彼此的成长。因此,这时就需要“拣白菜”了。即便是一块儿长起来的青苗,也有大小和强弱。拣白菜,其实就是把小的和弱的拣拔出来。这不需要有什么仁慈心,也不需要株株打量斟酌。母亲弯着腰,低着头,搭眼一瞧,就下手。这应该也算生物进化优胜劣汰的一种。
有了足够的空间和丰富的养料,青苗们就进入了豆蔻妙龄,根不再摇摇欲坠,扎得愈来愈深,不再惧北方渐凛的秋雨冬风;叶也阔起来,挺起来,帮越白,叶越青,一摊压着一摊。
节气来到霜降,白菜的生长就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扎白菜”。由于菜叶和菜帮的重力使然,这时的白菜形状都是发散型,像是开在陆地的莲花,不论是摘收,搬运,还是贮藏,都显费劲,所以“扎白菜”尤为关键。母亲会花掉半天的时间,连搓带结,一根根草绳就堆在了地头。再用草绳挨个把白菜拦腰捆住,这样就能箍着菜叶向内生长。日子久了,白菜就成了最后的样子。
小雪节气,是白菜的成熟期,也就到了“出白菜”的时候。这期间总会遇上雨雪来袭,这对地里的白菜是个大考验,对人也是一种考验。所以,人不能懒惰,如果“出”晚了,白菜就会冻坏,一秋天的辛苦也就付了东流。母亲很是关注这几天的天气预报,无论气温再低,地再泥泞,都要在大规模雨雪来临之前带白菜回家。
记得儿时在天寒地冻的冬天,不像反季蔬菜大行其道的今天,作为占支配地位的蔬菜品种,白菜和萝卜几乎会霸占家家户户的炒锅整整一个冬天,因此,如何把白菜贮藏起来,也是一篇大文章。
暖了,白菜会坏掉;冷了,白菜会冻掉。因此,冬天里,进得每家每户,可能在客厅的角落里,可能在偏房的空地里,总会看到用破毛毯或烂棉絮鼓鼓囊囊包裹着的一大堆白菜,甚至有人在院子里挖个地窖,专门用来贮藏白菜,随吃随取。
“百菜不如白菜”,记得小时挑食不爱吃菜,奶奶不止一次劝我要经常吃。那时看不出廉价的白菜有何效用,只当是白菜带着油腥能填饱肚子。长大后才知道,原来,应着时令和节气长起来的白菜,自是汲取了天地精华,富含微量元素和营养物质,可入药,有功效。
现在的菜品虽已丰富,但入冬后,家里长辈还是会囤一些白菜。每当看到这些青白胖子,我总会想起儿时,奶奶指着墙角那堆白菜说的话:孩子,你看,等吃完这些白菜,冬天就过去了……
菘者,白菜。按陆佃埤雅云:菘性凌冬晚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名菘。今谓之白菜,其色表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