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打来电话,说年饭他们一家在县城酒店吃了。
彼时,我正在老家热乎乎的土炕上,和母亲计划着年饭的菜品,并津津有味谈论着张家长李家短,村东梁村西巷。朋友问在哪过年时,我很自然地答,在老家老院老屋。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无论是久居异地,还是暂留他乡,回家过年自始至终是多数国人的习惯。多人多年的不约而同,滋养了各自对故土、对家园、对团聚、对传统难以割舍的情怀。
我家有兄弟姐妹六人,几乎每岁逢年都会相聚在青瓦石头墙的老屋。推杯换盏之时,春节一次次步履矫健到来,容颜总是似曾相识。
遥想置身酒店的朋友,固然拥有灯红酒绿和山珍海味。但这身外的豪奢,如何能有自家的味道和温馨。细细品味吃年饭,绝非只是一种进食方式那么简单,倘真只为不饿,早就丧失了传承的意义和必要。尤其在物质日渐丰裕的当下,吃年饭更多应为情感体验和精神构建。
偏居辽西一隅的老家,过年时都有许多特色项目,一样演绎类似到酒店吃年饭的改变。
记得小时候,故乡几乎村村都有高跷或灯会。初二三开始操练,初五六正式到外村表演,一直到十七八,范围是方圆二三十里内的村庄。无论高跷还是灯会,到外村表演都可以得到或多或少金钱或物品,烟糖糕点等不一而足,偶尔还会被热情地留下吃饭。彼时,看到高跷或灯会就想到过年,它们是“年”的代言之一,它们为“年”而生,人们也因“年”而看。但说不准从哪天,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办高跷或灯会不再为了“年”,而成为一些人挣钱敛财的手段。因为与“年”的远离,换来周围一些村子开始拒绝接待。而拒绝接待让高跷和灯会越来越少。到现在,故乡的小村正月基本不见高跷或灯会了。即使偶尔还有,人们谈论的也不再是技艺的高低,演员的颜值,饰品的质量,乡情的薄厚,而是高跷和灯会的经济收益。去年正月,一对年逾七旬的老夫妻用三十元接待一队灯会,没收获节日的祝福,而是大部分成员觉得三十元钱少而产生的不满和牢骚,高跷和灯会散发的常常不再是年味而是浓浓的钱味。
再说拜年,记忆中场景虽不宏大但相当热闹。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伙伴在亲戚朋友家次第行走,常常一转即是小半天。谁家有长辈,小小年纪了然于胸,我们因“年”懂得尊老敬老,并由此延伸到平日的岁月。说不准几年前,虽然母亲依旧在正月初一摆好香烟,沏好茶水,然后等候,但来拜年的人却越来越少。最初只剩和我同龄的本家,再后来只有哥、姐、我家的大人和孩子。而我在无意中发现,住在老家老院后面的村干部家,初一拜年门庭若市,那几个与我同龄的本家也在其中。现在每年初一,母亲都会因拜年而失望,而我却为此而失落。母亲的失望很单纯,只是因为拜年人数减少,而我的失落则显沉重,那是对传统美德日渐缺失和市侩陋习逐步强大的无奈。
无论哪一种习俗,我以为内涵都不容丢失和随意改变,它的魅力和生命往往就蕴藏于那些丰厚的内涵之中。“年”更不例外。如果有一天,关于它的所有内涵都被忘得一干二净,恐怕将与平日无二了。
常常想“年”,是怀旧,更是坚守。在从未改变的期盼中,延续着习俗,继承着传统,革新着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