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蟹子肥。每当黄色和绿色的树叶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我就知道吃蟹的季节到了。
一只蟹的最佳烹饪方法是什么?答案多是清蒸。隔水用笼屉蒸过的蟹,美味无可比拟。
只要是喜欢吃海味的人,极少有不好这口的。海蟹有三味:鲜味、甜味和咸味。其肉较容易剥,一剔就有一壳子肉。八足中的肉要用牙齿一节节嗑出来,像嗑瓜子一样。吃到最后,我往往因为缺乏耐心,将蟹腿囫囵嚼之。
河蟹大概因为土生土长,肉中自带一股子泥腥味,厌恶之人谓之腥,喜好之人谓之鲜。母蟹的蟹黄是一绝,像腌久了的咸蛋黄一样会流油。公蟹的膏脂往往凝成糨糊状,又似黏稠的果冻,咽下时不是粘牙齿就是粘喉咙,许多人不喜。河蟹的蟹脚太过坚硬,因为怕崩了牙,我很少吃。讲究的人可以用蟹剪来对付,南方人吃蟹神器有“蟹八件”,还有升级版的“蟹六十四件”。斯文如大家闺秀,手持黄杨小锤细敲慢打吃蟹法,吃剩的壳还能拼回一只完整的蟹。我等北方人万万学不来。
从审美角度讲,螃蟹长得极丑,唐朝人李贞白说它“蝉眼龟形脚似蛛,未尝正面向人趋”,第一个吃蟹的人,面对盘中张牙舞爪的家伙,想必要鼓起极大的勇气。
在我看来,蒸蟹时几乎就是一场战争。鲜活的螃蟹尤其是大块头的,个个力大无穷,挣扎起来,人的手指不小心就会被蟹钳夹出血来。稍不留神,就有螃蟹从锅沿儿出逃,满地乱爬,需要人眼疾手快地捉回来。蒸蟹时如何摆放也是有讲究的,最宜腿朝上,盖朝下。若是已五花大绑好的,尽可一只只八足朝上码放整齐端上“刑场”。只是要注意蒸前要除去钳子上绑的橡皮筋,否则橡皮筋加热后会有胶皮的苦味。蟹一旦松绑常常迅疾逃走,须一人手持锅盖,另一人把蟹一只一只丢进锅里。每丢一只,必须迅速盖上锅盖,二人密切配合。
老人告诉我,蟹要蒸15至20分钟,放一层蟹撒一层盐。蟹壳太过坚硬,盐分渗不进去。若把蟹腿朝上摆放,能使腹部和关节处吸收一部分盐味。若嫌麻烦只在最上面一层撒盐即可,因为蒸蟹时水汽上升,又被锅盖挡住化成水珠,混合着盐分会往下滴,恰好被铺在下面的蟹层层吸收。少许的盐能诱发出蟹肉本身的鲜美,其他佐料倒是画蛇添足了。蟹一定要吃新鲜的,死蟹万万吃不得。蒸好的蟹也不能久放,一则细菌滋生二则水分蒸发肉越来越干,整只蟹子就空了。
把八足怪消灭干净,桌上剩一大堆蟹的残骸。一次和朋友们聚会吃饭,席上有一盘螃蟹,张良老弟连碰都不碰一下,称自己是回族,不能吃螃蟹。众人自不勉强。看我们吃得不亦乐乎,张良终于忍不住,一脸哀怨地说我也吃个带壳的,顺手捡了个花生来嗑。
我对蟹不陌生。年幼时常有小贩摆上地摊,放着一脸盆乱爬的小螃蟹,有时还有小棵的水草一同售卖。母亲给我买的小蟹一元硬币大小,横行于盆中。一日找寻不到,原来是悄悄躲进了海螺壳内。再过几日,又找不到了,最终翻遍大海螺也没有找到。
有人说蟹不会独自逃跑,有一只爬出来,就会拉着同伴一同逃走。长大后才知道,蟹的友好互助行为其实是它求生的本能。比如下面的看到有向上攀爬的,必用大钳子夹了那家伙的腿,上面的蟹挣脱不开,只得带着个扯后腿的跑。我还读到一则趣闻,说是一位老者善画虾,也时有画蟹。有位贪财之者央老者画一幅蟹图,老者同意了。然而那人打着如意算盘,要求多画些螃蟹。老者润格不菲,那人说多画蟹,是想一只一只裁开后单独出售,岂不获利良多?有人愤愤不平,老者则一笑置之,照画不误。拿到画后这人喜不自禁,展开一看不由目瞪口呆:的确是画有很多只蟹,但都被装在蟹篓里,仅露出毛茸茸的前螯、爪勾,全篇竟无一只整蟹,如何裁得开?读至此,我不禁拍掌大笑:既守了承诺,又免于被妄加利用,太佩服老者的智慧。
一盘热气腾腾的螃蟹端上桌,看着就胃口大开。古人可不仅仅是吃蟹,酒足饭饱后还得吟诗几句。红楼客食蟹宴上怡红公子宝玉兴致可是空前高涨,口占一绝“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把食蟹的馋劲儿和兴奋写得淋漓尽致。连素来癖性喜洁的林妹妹也忽略了蟹以动植物腐尸为食的秉性,不但没忌口,还赞它“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难怪乎诗人李白月下独酌时感叹:“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试问持螯大嚼谁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