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临终时,嘱咐我和兄弟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们把他的医药箱传承下去。
父亲出生的第二年新中国成立,他在农村干了一辈子的赤脚医生。父亲16岁学医,刚开始在村上当卫生员,20岁入了党。
父亲边行医边学习边务农。1979年我刚上小学时,父亲到县人民医院进修。经过不断学习、实践,医术渐渐提高,在当地有一些名气,村民们都称呼父亲“李医生”。
在我记忆中,父亲给人治病,通常是中西医结合。他最拿手的是儿科。看孩子的舌头手指,查体温,把把脉,问大人,然后开药。通常开一天的药孩子吃了就见效果,遇稍重的肌肉注射,一般不给小孩输液,遇受凉肚子痛那种,药就不用开,在孩子身上几个穴位按几下,孩子在痒得一阵笑声中,肚子就不痛了。
父亲说,他没经过专门的儿科知识培训,是在实践中不断摸索的,加上在县人民医院什么都学。他几乎是个全科医生,简单的缝合手术手到擒来。
有一次,一个村民掰苞谷时,不小心被苞谷杆锋利的篾片把右手虎口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直流,来找父亲治疗。父亲叫我打下手,递止血钳。我看到血,心里就慌。父亲说将来怎么把技术教给你,我说长大后不当医生。父亲叫我把头转到一侧不要看,让我递就递。准备给那人打麻药缝伤口时,没想到他说不打,打了麻药对大脑有影响,给他咬条毛巾就行。父亲只好依他。一阵穿针引线,伤口缝好了。那人的汗珠子像黄豆一样直往下掉,但没有叫一声,只是把毛巾咬得死死的。父亲对我说,你看别人,麻药不打就敢缝,你看到一点血就怕。在父亲缝合伤口时我慢慢转过头,看到血止住了,心里也不那么慌了。后来遇到这样的场面,我便主动给父亲当助手。
慢慢地,父亲的名气越来越大,有时其他村的村民也慕名来找父亲治疗。我也是父亲的病人。小学三年级时,我随母亲在地里翻红苕藤,突然我左脚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那时农村人在热天几乎都是光着脚),我尖叫一声。母亲说可能被什么东西咬了,立即收拾农具回家,还没走多元远,我的脚疼得实在走不动,母亲只好背我回家。父亲回家后,见我的左脚背肿得老高,一边埋怨母亲怎么当时不把我小腿用东西捆住,一边又问母亲是什么东西咬的。母亲说没见到什么东西,估计不大,听我叫声后,就用锄头在我周围到处打,没听到什么声响。父亲看我的脚背上几个小血印子,听母亲这一说,就知道是被蛇咬的。他说,这种蛇叫“刺草蛇”,不大,只有一尺来长,有再生能力,毒性很大。并说如果今后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用嘴使劲吸伤口,直到吸出血来,同时用清水清洗,目的就是把毒液排出,再用辫子或布条在伤口上端捆住,防止毒性更快地扩散,但不能捆太紧,防止血液无法循环。
由于蛇毒已扩散至左小腿,他在我左大腿捆上母亲以前剪下来的长辫子,用医用针头在受伤处扎出血孔,用火罐把瘀血拔出来,再把捣烂的黄豆叶加上一些药粉敷上,最后包上纱布。我的蛇毒就这样治好了。
那个年代在农村,除了给人治病,谁家的家禽家畜病了都来找父亲去治。他说救死扶伤是天职,一头牛一头猪可能一家人的全部家当。我曾问父亲,畜生病了怎么治。他说跟人一样,只不过在剂量上有所区别。
父亲常说,是党培养了他,做人不能忘恩,要活到老干到老。60岁后,他还要干,到另外一村又干了几年,直到患上食道癌,我们才让他退休。
在父亲最后几天的日子里,他把我们兄弟叫到身旁,指着他背了几十年的医药箱用很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传承下去。”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的医药箱,装载着他一生的梦想和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