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台戏
2017-07-07 15:16: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谷秀秀

   在我的家乡,正月里的七天年一过,草台戏就要浓墨重彩地登场了。整个圩区,方圆数百里,草台戏班子在各个村落间穿梭,用小皮卡拉着一车行头,在小河边的打谷场,在祠堂开阔的空地前,锣鼓热热闹闹地响起来,好戏也一出出地唱起来。

  与其说乡亲们爱看戏,不如说他们更喜欢热闹。正月一过,孩子们该上学的上学,顶梁柱们也都出去打工挣钱了,撇下老幼和空落落的村子。所以,正月里是一定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地度过的。请戏班子来村里唱戏是多年来的老规矩了,一年比一年搞得隆重。

  听妈妈说,大舅年轻的时候也爱唱戏,常在正月里跟戏班子出去演出,唱的是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大舅不识字,没法儿看剧本,私下里让妈妈念戏文给他听,妈妈念一句,他背一句,硬是靠这样的笨办法,大舅竟然记下了所有的台词。我虽然没有听过大舅唱戏,但我能想象他演座山雕的样子。“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脸怎么红了?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天冷涂的蜡。”我暗自想着座山雕和杨子荣的对白,仿佛看到了大舅演这土匪头子时的凶煞。

  我们当地唱戏都是有名堂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唱的。正月里的戏是唱给龙王爷听的,龙王听得高兴了,自然会保佑村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请戏班子的村子一定要“兴龙灯”,我们那儿管舞龙叫“兴龙灯”,这也是一年到头村子里的大事了,一般从去年腊月起,就要组织好舞龙的队伍,队伍里包括舞龙的壮劳力、扛队旗的、挑灯笼的、打鼓吹喇叭的、提花篮的等等,分工细致、明确。而主角“龙”自然得由巧手师傅扎得又威风又漂亮。一般从正月初一开始,龙灯队就开始走村串巷、挨家挨户地舞起来了。几乎每户人家都会摆上香台“接”龙王爷进屋的,龙王进家舞一舞,日子一年顺到头。乡亲们敬神,却不迷信,只是借助这样隆重的仪式寄托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

  “接”过龙王后,每户人家都会拿数目不等的钱给龙灯队,钱拿得多与少都无所谓,只是象征这户人家的一点心意——对龙王爷的,也是对辛苦的龙灯队的心意。当然,随着日子一年比一年过得红火,乡亲们出手都挺阔绰,从几百到几千甚至上万不等……“兴龙灯”得来的钱是决不允许私分的,这些钱要用来请戏班子唱戏给龙王听的,但所谓唱给龙王听,其实是乡亲借着龙王的“光”自己寻开心,想来龙王也不会和人们计较这些小把戏的。

  唱戏要搭台,戏台一般选在祠堂前或打谷场上,那里地势开阔,是天然的观看点。戏台纯露天,数根梁木、几块台板撑起框架,钢索拉住固定,再披上厚厚的绿色油布,在如此朴素的构造中倒也是别有洞天,“出将”“入相”,台前、幕后,层次分明、俨然有序。今年过年,邻村也在唱戏,戏台的后面就是一条河,河对岸是一顷顷的粮田。正月初十,夜幕降临时,妈妈带我划着小船去看戏,船桨有节奏地击打着寂静而幽黑的水面,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文和鼎沸的锣声,刚立春的天气仍然冰凉刺骨,可是我的心里却洋溢着暖暖的兴奋和愉悦。我仿佛又想起了多年前,那时在上小学吧,村里兴了龙灯,请来了戏班子,那时的我和小伙伴对台上唱的戏丝毫不感兴趣,却按捺不住那颗偷窥戏台后台的好奇心。我又想起鲁迅先生的《社戏》了,原来我也有和先生相似的经历,只是不曾去别人家地里偷蚕豆吃罢了。

  “唱戏的疯子,看戏的傻子”,妈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她也是资深戏迷,每年正月都是要赶好几场戏的,每每站在台下看得入神,看得流泪,看到谢幕才姗姗离去。那些落魄书生爱上富家小姐的故事,那些十年寒窗一举高中状元的传说,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却能一次又一次地击中她的内心。每当这时,我总觉得那个平时略显严苛、沉闷的妈妈,竟一下子生动、可爱了起来。

  我又想起那时候和小伙伴钻戏台的日子了,那么的灿烂、明媚,恰如戏子脸上的粉彩和一头夺目的琳琅。还有那些年赶着戏场子摆摊的小贩们,炸麻雀、火腿肠的大婶,卖甘蔗的大叔,炒栗子的小夫妻,如今你们过得都还好吗?

  编辑:边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