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鲁东,小小的村落,四周山连着山,水连着水,大、小沽河蜿蜒穿山绕村而过。这个藏在大山里的村子叫道子泊,原是“稻子坡”的化名——这里曾是鲁东半岛少有的产稻区,临河而居,靠水种粮,物以稀为贵的稻子曾让这个村子在明末清初时有过一段辉煌时光。可惜,随着时代变革和气候变迁,种稻子的少了,更多人开始依山而活,种起了适合北温带生存的果树。
村落的主姓为“胡”,后又兴起了“解”家。“南胡油北解面”讲的就是村南胡家的油坊、村北解家的磨坊,在周边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特别是逢五一大集,来来往往打油磨面压挂面的格外多。这段时光曾经持续了近一个世纪。犹记得年少时候,常常三五个小伙伴结伴到胡家油坊口转悠,便会有年轻有力的压油工拿几块“麻神”(当地土称,压榨花生剩下的花生麸)出来逗弄孩子。当然,最后基本上每人都能分上一块。大伙儿拿着“麻神”,笑嘻嘻地“转战”村南头的小沽河。其实这玩意谁家都有,在家里也不过是喂猪的饲料,偏偏与小伙伴们分抢着吃时,就感觉格外香甜。
那时的村庄,尤为热闹。二十四节气,节节有大戏。生产队的大院里,支起高高的戏台子,原本只有镇集上才有的各色小吃,扎堆儿似的排成一排。便是冬日里的晚上,也有几十里外赶过来听戏的乡民。什么《绣鞋记》《寻夫记》呀,肘鼓子一响,小媳妇婆姨们便随着那跌宕的剧情欢喜哭泣。最后压轴的必是热闹的大秧歌,欢欢喜喜收个尾,这是村人们特有的心思。
这份热闹持续到上个世纪末,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开始走出村子。当时我还在上初中,十几岁的我却也能感受到,只有节假日时的村子才是最热闹的。
父母在,离家再远的孩子们终究还是要归家的,不分时代,无关年纪。
左邻右舍串门子聊天,渐渐开始有人说起外面世界的繁华、钞票好赚,然后便会有人托那光鲜归来的出息娃给自家孩子寻份工作,即便是刷碗洗盘子呢,好歹是离了刨食的黄土地,可以干干净净地踩在地板砖、水泥路上生活。节假日过后,又有年轻人陆续离开村子,走的越来越多,先是汉子,后又带出婆娘,村西北处当年临近小学的胡同曾是村里少有的繁华地段,现如今竟到了家家门上挂锁头、玻璃窗上结蛛网的地步!
然后,我也走出了村子。从高中、大学,到参加工作,一座又一座城市漂泊,车水马龙与高楼林立成为生活的主格调,城市的繁华和工作的忙碌磨掉了我对家乡的思念。渐渐地,家,只剩下电话那头父母的唠叨。而那个曾经记载着童年欢笑的村落,早就抛在了记忆角落。
中秋的步伐越来越近,父亲来电话问我何时归家,有什么想吃的,家里的无花果、枣子早就挂了熟果,只要回家便有吃的,后又说起胡家八十多岁的胡老头前天睡梦里悄没声息地走了,没给子孙留下一句话,明明白日里还拉着老牛去大沽河边上放牛来着。
放下电话,又想起那个曾经聚满壮劳力的胡家油坊,如今早没了生意,歪歪斜斜的门框上用油漆写着“收破烂、收头发”,守在里面的是胡家排行老二的胡老头,可他的年纪如今也奔了耄耋。记得去年“十一”回家时,从他家门口经过,老爷子还举着拐杖打门口树上的枣子,看见人便热情招呼:“嫚儿,打了一地枣子,你自己捡着吃,爷爷我可蹲不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