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以“回家”为主题,说“孝”“孝道”的文章又一次汗牛充栋,甚至泥沙俱下。由此,追本溯源,更显必要。“十三经”中,《孝经》字数最为简练,仅区区1799字,但它却颇受青睐,数位君王和五百多位学者为它注解释义。大德不德的汉文帝始设孝敬博士,给与《孝经》研究有突出成就者丰厚的薪俸。从汉武帝始,《孝经》成为了中国皇家子弟修身立德的必修课。唐朝,李世民带着朝中臣僚亲去太学听经师孔颖达讲《孝经》,而唐明皇是第一个给《孝经》作注的皇帝。朱元璋也自称是“孝子皇帝”第一人,称《孝经》是“治天下之大经大法,以垂万世”。清朝皇帝接过了衣钵,从顺治到康熙,编纂了洋洋大观一百卷《孝经衍义》,自视把《孝经》推向了珠峰;雍正面对这部中看不实用的皇皇巨著,甚是头大,于是命大臣将其压缩为一卷,以利于下里巴人活学活用。
进入近代以来,传统思想横遭冲击,但仍有有识之士并没有把传统孝道抛进历史的垃圾堆,陈独秀尝言:要把家庭的孝悌扩充为社会的友爱,以与社会共和、人际博爱的全球普世价值对接。十年浩劫,精华与糟粕皆弃,中华孝道在某些人的眼里,竟沦落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顺”,他们误以为在家孝敬父母只要百依百顺、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就OK了。这实在是天大的偏见、肤浅的谬理。
《左传宣公十五年》《东周列国志第五十五回》等书记载,春秋时,晋国将军魏武子有一位爱妾祖姬。他每次出征,都要对儿子魏颗交代后事,说自己死后,这个爱妾没有人照顾,魏颗你务必找个合适的人家将她嫁出去。后魏武子病危,弥留之际又对魏颗说:我舍不得这个爱妾,我死后你务必让她为我殉葬!魏武子前后不一、对立冲突的两个“务必”,给魏颗出了难题,怎么办?应该是前遗嘱失效,大家按后遗嘱办啊!但魏颗却不这么认为,在给父亲办完葬礼后,他物色了一个合适的人家把父亲的爱妾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弟弟不解,问大哥何以不遵父命?魏颗言:“孝子从治命,不从乱命。”
前一段甚为火爆的儿童蒙学及蒙学教程,把《埋儿奉母》《卧冰求鲤》《卖身葬父》这类故事推崇备至,这实在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我们今天重读魏颗的故事,就是要启迪今人,尽孝若把仁爱、智慧弃之不顾,就会沦为愚孝。明洪武二十七年,山东日照县有位叫江伯儿的人因为母亲病了,便自割腰上的肉充药为母疗疾,并求神许愿,说如果母亲病愈,就杀自己的儿子祭祀。后母亲的病果然好了,他便真的杀了三岁的儿子去祭祀。地方官把这件杀子祭神的事上报“孝子皇帝”朱元璋,皇帝大怒,定性判决为愚昧无知,灭绝天伦,必须严惩。这种愚孝的严重后果是不孝,甚而比不孝更糟糕,“反为不孝之大”。
很多人不知道,《孝经》有专门的《谏诤》篇,孔圣人直言:“子不可以不诤于父……故当于义则诤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只要道义在,即使面对父母之命,也应奋力谏诤;盲目地丧失原则服从父母的不合道义的言命,算不上孝行。
不过,不少古代皇帝及其御用之人提倡服从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他们不仅拒谏爱谗,而且罚诤奖媚,这就让愚孝愚忠大行其道了。《荀子》之《子道》有言:“入孝出悌,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大行之道,从道不从君,从治命不从乱命,这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