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两口水井,村南一口,村北一口,不知道它们具体修建的年代,但可以确定的是,比我的年龄要大。我家住村南,因此吃村南面这口老井的井水。
老井坐落在一方水渠旁边,由青砖垒砌而成,井壁生满青苔,一汪井水幽幽,深不见底,井口用四根方木卯榫成长方形,便于挑水人踩踏。这口井不像电影里那种带摇把辘轳的水井,水需要打水人用扁担勾着水桶从井里直接提将上来。
要说这提水也是一门技术活,一根扁担两只水桶,扁担两头的铁钩钩住水桶的提梁,将水桶送到井里的水面上,水桶起初浮着,这就要挑水人在井口摆动手中的扁担,左一下,右一下,让水桶顺势扎入水中,提出井口时便是满满一桶。由于扁担钩的开口挺大,若是挑水的生手,那桶的提梁就会在左右摆动间脱钩而出,桶也会随即沉入井底,瞬间不见踪影。这也不必着急,赶紧回家,拿一杆三齿耙子用绳子和扁担捆绑起来,长度足以探到沉没的水桶,再一阵前后左右地搅动,总有一下可以钩住水桶的提梁。
因为当时年幼,我一直没有实践去井里挑水的经历,但是哥哥高中毕业那年开始去井里挑水,水桶掉过井底多次,回家拿三齿耙子去捞水桶的情形我至今记忆犹新。
打满两桶水后是挑水回家,挑水需要力气和技巧,还需要一条弹性十足的好扁担。柳木的最好,韧而不折;榆木的太过坚硬,一般人的肩头会吃不消。说实话,小时候我们这群孩子都愿意看邻居那位大姐姐挑水。大姐姐虽然穿着粗布裤褂,但剪裁合体,宽肩细腰,一条粗黑的大辫子直垂腰际,随着脚步前行有韵律地拍打着后背,虽然肩负几十斤的两桶水,大姐姐依旧脚下生风,和同路人边走边聊,笑靥如花。劳动者美,那无疑是中国女性一道不容忽视的光辉。
在我们这些孩子眼里,所有的井应该都是幽深恐怖的,即使是最顽皮的孩子对于“井”这个地方也会退避三舍。如今想来,那口老井从井口到井底的深度不会超过6米,水深不到2米,这从人们打捞沉到水底的水桶可以推算出来,不过那时的我们身矮人瘦,和水井对比,更显渺小。同时,我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当年人们喝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下水,而是由水井旁边水渠里渗进来的水,属于地表存积的雨雪降水,经过层层砂石泥土的过滤,井水变得纯净可饮用,这可能也是村里打井都靠近坑塘水渠的原因。
当然,孩子们对老井除了敬畏,也有亲近。
为了保证水质,老井每年都必须要淘洗。大人们淘井时,孩子们围观者众,偶尔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开始大人们用抽水机将井水基本抽干,再由几个人穿上皮叉裤下到井底,一桶一桶,一篮一篮地将臭烘烘的淤泥吊出井口,而在这些淤泥里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宝贝”,比如玉质、铜质的烟袋锅,烟袋嘴,铁质、铝质的钥匙,等等,这想必是哪个挑水人弯腰摆水时从上衣口袋里滑落井底的。而最神奇的一次,在淤泥里居然淘出了两枚钢镚儿,一个五分,一个两分,大人们倒也慷慨,随手丢给看热闹的孩子们,说,去买糖豆吃吧!我们顿时欢欣鼓舞,撒脚如飞而去,合作社的水果糖的确具有相当甜蜜的诱惑。
在酷暑时节,我们也会经常“光临”老井,取一瓶冰凉的井水,以解伏热。取水器具简单,自己动手制作,一根长长的麻绳牢牢拴住一个玻璃罐头瓶的瓶口即可。然后,几个小伙伴相约,夺门而出直奔老井,顾不上气喘吁吁,抛瓶而下,煞有介事地学大人的样子摆动几下,提绳而出,瓶满水溢,忙不迭“咕咚、咕咚”几大口灌下肚,清凉甘洌,解渴过瘾,用一个字形容:爽!其实,不只是孩子们,干了一天农活、被太阳晒得昏头涨脑的大人们也好这一口,凉丝丝的井水犹如今天的冰镇饮料,确实可以为人们一解暑热,乡亲们形象地管这样的井水叫作——“井白凉”。
如今,离开老家近30年,其间也偶有回去,只是原来的水渠已经变成一小片肮脏的水洼,老井也早被填埋消失了踪迹。今年入伏以来,天气持续高温不降,如能再得“井白凉”一杯,必可消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