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叶层层苘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是苏轼在徐州当太守时留下的诗句,说明这里自古就是丝麻之乡。不过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忙于糊口的农民并不专门成片种植苘麻。因为苘麻与野草一样,在荒地上河渠边,自生自灭。所以苘麻又被农民称为苘棵子,意即野草。中秋节前后,苘杆成熟,有心人把野生的苘棵子收集成捆并沤过之后,扒下发臭的苘皮在河里漂洗干净,挂在木杆上晾干成雪白的麻丝,用来加工成绳索。
村剧团移植样板戏时,上好的苘麻丝演变成了梆子戏中李奶奶、沙奶奶头上的白发。受了这样的熏染,我和小伙伴们也把苘麻丝做成假发,晚上套在头上,躲在月夜的阴影之中,模仿电影《白毛女》中奶奶庙一场的情节,突然跳出来和大人开玩笑。被惊吓者错愕的表情和温和的斥骂,是我们追求的效果。
野地上的苘棵,在低矮的野草中亭亭玉立,心形的绿叶腋部开着黄色的小花,花谢后结出半球形的蒴果,里面的种子未成熟之前如雪白的米粒,富含水分,像水果一样甜香,成熟之后,如大粒黑芝麻,是我们解馋的点心。中秋节下午,外婆用发面和芝麻盐做成千层饼一样的圆形大月饼,差我采来苘麻的蒴果,其上部放射状的纹理在边缘形成尖锐的半软毛刺,适合当作模具,在月饼的表面压印美丽的圆形花纹。
傍晚,太阳的余晖涂抹着九色斑斓的原野,我看到邻居大爷赶着牛车从大田归来,吆喝声,黄牛的哞哞声缓慢悠长。西边的山头晚霞如血,东边一轮硕大的朦胧新月伴随着袅袅炊烟,在树梢中冉冉升起。
晚上,外婆把蒸好的月饼切成一边是圆弧的众多三角块,搁在小方桌上的大搪瓷托盘里,端到院门口的空地上,邀请邻居一起赏月。屋里昏黄的油灯吹灭之后,屋外就是月光世界,大家围坐在小方桌周围吃月饼、赏月、闲话。月亮像银盘一样在寂静浩瀚的太空中慢慢飘移,美丽庄严得令人肃然起敬。秋虫的鸣叫清晰悦耳,让人自觉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月光洒在苘叶上如同秋后的白霜,使人感觉到轻微的寒意。月亮的倒影在村中缓缓流淌的河面上轻轻晃动,远处的山头银装素裹,山腰的树林薄雾如纱。月过中天,树影东移,大人们讲古论今谈兴未减,孩子们满地撒欢玩兴正浓。次日早晨,苘叶的表面布满了洁白闪亮的露水,好像月光留下的痕迹。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和几个伙伴相约到河边玩耍,河面上月亮的倒影和草木的阴影构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追逐中,我从窄矮的石板桥上一脚踏空掉到河里。齐胸的河水缓缓流淌,像绸缎一样擦身而过,脚下被流水洗净的细沙,像地毯一样柔软。我顺势潜入水中,用手指堵住鼻孔抬头望月。只见水波平静之后,那天上的一轮圆月更加明亮清晰,如同在玻璃后面轻轻晃动,清水隔断了尘世的声音,天地之间,仿佛只剩我和月亮相互凝视,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