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收到一封信,是一家杂志社寄来的样刊。信封上我的通讯地址、姓名、寄件人都是手写的,信封内附的便条虽然寥寥几句,却也因为娟秀的字迹而令人心生暖意。
突然就感动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能在这么好的杂志上刊发文字,而是——很久没有收到一封手书的来信了。
通讯工具的发达,沟通渠道的便捷,让人与人之间可以全天候联系,利处很多,但也丧失了当年的那些美感。多年前,我们刚读大学,中学同学星流云散,彼此间的联络,通常靠那些在天南海北间来来往往的书信。
那些信,都是手书。熟悉或陌生的字迹里,漫漶着温度和亲切感,真的像一场黑暗里的交谈。对方的笑颜,依稀的往事,都在阅读中慢慢浮现。写信,等信,成了那个时候很多同学共有的青春记忆。
班级里当时一个恋爱的女生很有意思。负责收发信件的同学一进教室,她就汪着大眼睛注视,见有信来不免红脸低眉浅笑,不等课余就缓缓撕开信封,抽出信纸轻轻抖动,摊开夹在书本里,默默地看,有一种时间静止的仪式美。想必,她写信的时候,也是美的吧,说再多,依然觉得纸短情长。
后来熟悉了一些,每逢路上遇见,有同学常常逗她一句,“云中谁寄锦书来?”
这句话的出处,是李清照的那篇《一剪梅》:“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这首词,是新婚的李清照写给负笈远游的丈夫赵明诚的。古时候,车,马,邮件,都慢,想得不可得,所以,只能对着蓝天白云仰望叹息:云中谁寄锦书来。
当然,对于古人来说,即使距离很近,哪怕隔室之遥,也有手书表达心意的习惯。有些话,落在纸上,就不一样了,就有了郑重和美好的意味在里面。白居易在江州的一个天欲降雪的沉沉冬日,聊发酒意,又怕客人刘十九不来,于是信手写了个帖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区区二十个字,铺陈出绿蚁、红泥、白雪、浊酒的物象,谁人可堪抗拒?
两百多年后,被贬黄州的苏轼,也给友人写了封简书,不为风雪饮酒,只为闲谈吃茶,这就是《啜茶帖》:“道源无事,只今可能枉顾啜茶否?有少事须至面白。孟坚必已好安也。”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杜)道源你要是没事的话今天能来喝茶吗?有些事要当面闲聊才好,(你的刚当上县官的儿子)孟坚应该也蛮顺利的吧。从中,可以窥视这位千古文豪的内心世界,固然遭遇贬谪失望苦闷,但只要有三两知己,几盏清茶,生活就总可以清欢有味。也正是靠着这份乐观豁达,东坡先生才能在宦海沉浮中平静有力,留下《赤壁赋》这样的巨著名篇。
行文于此,不自觉地想停下这敲击的键盘,去邮局买很多很多的信封,是20多年前的那种款式,握笔,书写,贴上邮票,塞进邮筒,想象着这薄薄的信件,跨越千山万水,或者咫尺之遥,抵达一个人的身边。而我们,在“见字如晤”的两端,应该都会重温到久违的美好和可触摸的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