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的崆峒入冬以来没有正经下一场雪,雪在空中就化了,根本落不到地面。
下午就下雪,飘飘洒洒地下个不停,好似欠账似的一下子就还了,顷刻间就下白了虎山、南山、街道、灰色的瓦。我激动着,那颗焦躁不安的心早已飞向了银装素裹的崆峒山。
我独自一人上了崆峒山,想一个人慢慢登山、慢慢欣赏、慢慢思索、慢慢自言自语、慢慢吟诗词歌赋,像个游子,漫无边际地游荡。崆峒山景区面积不大,我也游不到哪儿去,况且风景如画、玉树临风、佛堂道观星罗棋布,美不胜收,早已勾住了魂魄、绊住了脚步,我还能游到哪儿去?
丛林挂满了雾凇,晶莹透亮的雾凇上面附着厚厚的雪,很蓬松,却沉重,压弯了树枝,有的树枝不堪重负,断了,柔韧的树枝全力以赴硬撑着,挨着了地面,幸亏有地面撑着,否则也断了。
站在山上俯瞰四周,山的顶端看似高而尖,其实较为平坦,堆积了厚厚的雪,还有诸多的建筑也是如此,敞开胸怀接纳了雪。
我还是有惊人发现的。那是一棵老树,没有一片叶子,枝条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果子。这是野生的果子,肯定不能食用,但那种诱人的颜色确实好看。我弄不清楚,这些红色的果子为什么不掉落,或许果实与树枝是生死与共的关系,是母子、情人的关系,总之是不离不弃的关系。大自然太神奇,孕育万物,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那片野棉花被风撕碎了,白色的棉絮挂在了低矮的灌木丛和枯萎的草上,轻飘飘的身体在风中飞舞。中台的道观前有一片空地,长着三株牡丹,还有两株芍药,红色的花头硕大,十分鲜艳夺目。其实花头早已枯萎,但没有凋零,保持了含苞待放时的姿态,被雪覆盖,仍遮掩不住她们的华丽与富贵。牡丹、芍药均为道家的信物,在崆峒山的许多道观附近均能看到。
崆峒山山门庄严肃穆。天梯很干净,想必雪已被道士清除,走在无雪的天梯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石梯上,抡起铁锤敲击着钢钎,石面上即刻有了深深的痕迹。男人个子矮小,戴着眼镜,手上的毛织手套已经破烂,露出冻红的手指,他的身旁放着一个布袋,敞开着,可看见盛水的茶缸。我累了,坐在他的旁边,问他是哪里人?他说四川人,在崆峒山干了四年,山上所有的山道、石梯、桥梁都是他们干的。我问你们有多少四川人在干,他说多着呢。我有点疑惑,崆峒山的活为什么让你们干,而不是其他人?他说,我们手艺好,武当、峨眉、华山都是我们干的,名声大着哩。果然不出所料,顺着天梯往上走碰到了许多四川人在干着苦力的活。
快到天梯的中段,有一棵老树伸出巨大的枝杈,形成倒立的V字形,正好像一座门,上下天梯的人必须经过,若是春夏时节,浓密的绿荫会带给人们很多凉意。
我的前面走着一个老道士,快步如飞。我想追上他,几番努力都失败了。我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进了一座石门,消失了。
我登上了隍城,极目远眺,塔院的凌空塔塔尖的柏树落满了雪,耀眼的琉璃瓦也被雪覆盖,看不到阳光下的那种辉煌。太寂静了,没有一丝响动,只有佛堂道观的炊烟升上了天空。隍城的建筑群气派豪华,融入雪的世界愈加肃穆庄严,蒙上了一层神秘感、神圣感。透过隍城的城垛望见雷声峰步兵排阵的建筑群整齐划一严阵以待,而雷声峰缓坡处的杂树丛林紧紧依偎在它的周围,抵御着寒冬的侵袭。隍城的院落很大,青砖青瓦,朴实大方,红色的柱子成了唯一的暖色。我发现一个年轻的道士靠在城垛口目不转睛地读着一本书,有插图,是不是经书不得而知。还有四五个年轻的道士在道观的门前侃侃而谈,手舞足蹈,好像争执着什么。我想凑近,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议论什么。他们对我很友好,让我解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含义。我无奈摇头,然后问,你们那么年轻,为什么不上学,或是到外面打工。他们吃惊地望着我:你真的不知道我们是道教学院的学士?我蒙了,原来崆峒山的道士有如此高的学历,实在超出我的想象。道教在发展,后继有人。
在子孙宫,我看见一位女道士,个子不高,道帽里塞满浓黑的秀发,身穿蓝色道袍,打着绑腿,十分精神。我壮着胆子好奇地问她,你也是道教学院的学士?女道士说,对呀,我是北京白云观道教学院的研究生,现在是华山派的弟子,到崆峒山做访问学者。我忙作揖,敬佩得五体投地。
雪落崆峒,无声无息。静静地来,静静地去,不打搅人间的红尘烦恼。下山时,我不停地思索,道是什么。看着皑皑白雪,我耳边再次想起那几个年轻道士的声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